帐外的士兵进来将一行人拉了出去,孙侍郎拼命挣扎,高声大喊,“放肆!放肆!本官是陛下的钦使手持尚方宝剑,尔等岂敢?!”
严铮把手一挥,“不必理他,丢出军营去,我看了他就来气!”
原本还有所顾虑的士兵听了这话,越发肆无忌惮,将孙侍郎一行带出了军营。
孙侍郎还要冲进去说话,被身后的使臣死命抱住,“大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抗旨不尊,没将咱们这些钦使杀了祭旗就不错了,您还要自寻死路吗?为今之计赶快回京禀告太傅才是啊!”
孙侍郎气得面色紫涨,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忙道:“事不宜迟,即刻回京!”
……
严铮送走了孙侍郎一行,却怎么也不敢回大帐去见顾述白。
正巧在帐外不远处遇见昆羽扬,她是听见京中派来钦使的消息特意回来的,见到严铮忙问他钦使的事。
“你怎么不进去?大将军和钦使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么?”
昆羽扬不由惊讶,严铮是顾述白的心腹,有什么事连他都要瞒着?
严铮苦着脸道:“嗐,什么钦使啊,早就被我丢出去了。你不知道,出大事了!”
他把方才大帐之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昆羽扬,昆羽扬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平定西昆这样大的功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那个孙侍郎到底靠不靠谱?玉扶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旨意?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假冒钦使?”
“不可能的。”
严铮叹了一口气,“那孙侍郎是兵部侍郎,我们从前在朝中不是没见过。何况他手里的圣旨和尚方宝剑都不是能作假的,唉。”
昆羽扬还是不相信,“不可能!玉扶不会这样对大将军的,我去看看!”
“哎,你等等我!”
严铮忙跟在她身后进去,只见顾述白正在帐中写信,想来是写给玉扶的,信纸上洋洋洒洒已写了许多内容。
他的手却忽然一滞,紧接着将那封写了大半的信揉成一个纸团掷了出去,搁笔的动作分外无力。
纸团就掷在严铮脚底下,他小心地捡起来,“大将军……”
为今之计写封信和玉扶解释清楚他并无反叛之心才是最要紧的,为何写了大半又丢了出去呢?
昆羽扬默不作声,似乎能理解顾述白的无奈。
玉扶若真信他,自然不会有疑心。
玉扶若不信他,他再如何解释也掩盖不了抗旨不尊之罪,铁证如山!
严铮待要劝说什么,昆羽扬将他扯出了大帐,“这个时候我们就别烦他了,让他冷静地想一想吧。”
“还有什么可想的?”
严铮万分着急,“万一大将军还没想出对策,京中已经派大军前来捉拿大将军回去治罪,那就无力回天了!”
“不会的,不会的。”
昆羽扬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严铮还是安慰她自己,“他们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如今所有的阻力都解决了,也已经顺利完婚了,怎么会因为莫须有的猜疑而离心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严铮听着她的安慰却更加绝望。
“如果你真的觉得不会,就不会一直重复不会的这三个字,不是吗?”
昆羽扬愣了愣,自己都没有察觉,“我有吗?”
严铮万分肯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有。”
昆羽扬叹了一口气,“自古天家无情,你看看我们西昆皇室便知道了。若是从前的玉扶,我敢拍着胸脯保证她不会。可现在……她毕竟是北璃女君,是那金龙座上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陛下了。”
信纸废了一张又一张,帐中纸页揉成团的清脆声响,让帐外的士兵都屏息敛气不敢打扰。
顾述白从未如此刻这样烦躁,想到孙侍郎一句圣旨拿玉扶来压他,他心中便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所有的解释落了笔都觉得可笑,笔迹像张牙舞爪的恶鬼,向他耀武扬威。
他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心魔。
他不敢想象如果玉扶接到抗旨的消息会怎么想,她真的会认为自己拥兵自重有意反叛么?
甚至,她会处置他抗旨不尊之罪么?
他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除了写信还有一个办法,便是留下严铮和昆羽扬等在西昆稳定局势,他则立刻动身赶回京城。
可那然后呢?
他不禁失笑,闭上眼睛,玉扶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
她第一次见到他,彼时他正在沐浴,不知是何人误闯内室所以用浴桶中的水击了过去。等他穿上衣裳出去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傻傻的天真模样,面上还带着他留下的水珠。
她在寒冬腊月跟着顾酒歌,冒着刀刃一般的风雪赶赴常州救他和顾宜。彼时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和刺客周旋,就在穷途末路之际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山洞里,见到他时她目光中是狂喜,是云开雾散。
脑中无数的画面浮现,女孩天真欢笑的面容,渐渐变得成熟凛冽,无论是北璃的储君还是女君,她在人前都必须端庄持重沉稳镇定。
她天真的笑容渐渐变得克制,精致可爱的装束渐渐变得华丽,稚嫩的面容似初绽的芙蓉,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却少了当年青涩的鲜嫩。
她终究是变了。
天色渐晚,夜幕落下。
帐外的士兵手里端着晚膳,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最后只好轻轻将食盒放在帐门外,让他饿了便能很快看到。
帐中,顾述白在角落席地而坐,他身后的墙上挂着西昆的地形图,上头是密密麻麻的标记。他不远处的书案上是堆叠如小山的文书,每一份都意味着平定西昆的进程又推进了一步。
他应该站在地图前指点江山,或是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唯独不该坐在角落,像无人问津的弃子,敝帚自珍。
他张了张嘴,忽然很想要一壶酒,想到军中好不容易整肃的军纪,他身为主将自然不能违反。
无奈的笑意缱绻在他唇角,他终于慢慢起身,朝着内室床榻而去。
守在帐外的士兵迟迟不见里头有动静,唯恐他出了什么事,便揭开帐门朝里头一看,听见了他细微的呼吸声。
“睡着了,都出去吧。”
士兵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而后挥手示意大家退出去,“大将军真的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
孙侍郎一行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顾述白抗旨不尊的消息顿时传开。
玉扶曾下令关于顾述白大军的奏报第一时间送到顾府,加之顾寒陌是御林军统领,他们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顾述白下意识要去找玉扶,想了想他笨嘴拙舌不会解释,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和顾怀疆商量得好。
“黎明,这里你看着些,我出宫一趟!”
“哎,你去哪儿?今日你当值你怎么能随便跑出去?”
黎明在他身后大喊,顾寒陌却早就跑没影儿了,一回头士兵好奇地在他身后张望,“副统领,大统领这是跑哪里去啊?”
“要你多嘴?”
黎明顿时从一脸不满变为正色,“大统领自然有要紧事才跑出去,我要是听见有人敢议论他擅离职守,第一个找你!”
说着朝他挥挥拳头,那士兵连忙缩回脖子站到原地,一动不动如木头人。
黎副统领极其护着他这位未来妹夫,这在宫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顾寒陌飞快奔回顾府,正见顾怀疆和顾酒歌在商议什么,见他回来都朝他看来。
“父亲,二哥,你们可听到消息了?说大哥抗旨不尊意图拥兵自立!”
“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了吗?”
顾酒歌蹙着眉头,“先前因为大哥的事,玉扶连太师都开罪了,以在府养病的名义不允许他上朝。那时父亲只说玉扶和大哥绝不会有嫌隙我们不必理会此事,可事情怎么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顾寒陌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大哥也不能抗旨啊,有什么话不能回来他们夫妻两当面说清楚?这样一来一回依靠旁人的传话,只怕原本无事也生了事!”
顾怀疆起身道:“你大哥不是这么没分寸的孩子,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眼下当务之急是进宫劝阻玉扶,万万不能将抗旨不尊这个罪名坐实,否则……”
抗旨不尊是大罪,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满门抄斩乃至诛连九族。
顾酒歌忙搀扶他,“父亲,我陪你去!”
顾怀疆摇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姬媱还不知如何悬心。她怀有身孕不能担惊受怕,你在家安抚她顺便约束你的弟弟们,别让他们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说着看向顾寒陌,“你随为父一道入宫。”
“是。”
顾酒歌只好留在府中,看着顾怀疆和顾寒陌离开的背影,他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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