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夷光听着越王后的话,微微垂下头,手抚上眼角,浅浅一笑,带着些许凄凉。笑起时的眼角皱纹深了深,她轻轻的扶着,看着面前的桌案眼神有些木然:“就算我助越灭吴,将我一生都给了越国,还是抵不过这乱世纷争,人心叵测。”
说着,她又想起了夫差。
忽而她抬起头,看向越王后:“可我为何要答应?就算死,我也要让你们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语气虽然带着怨怼,可眼神确是一片木然。她如何不知,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死了。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越王后端坐着,看着面前的女子,脸上的神色一成不变,依旧是温和。
她看着施夷光,轻轻开口:“其实,夷光你也不想生的吧。”说的声音柔和,连目光都带着柔和。
只有将生死看穿,且无心的人,才会在谈到自己的生死之时,有这般目光。
“为何不想生?”施夷光听着越王后的话,嗤笑一声:“雅鱼,你老了,所以你怕了。”
越王后雅鱼看着施夷光,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夷光,你也老了。”
施夷光敛起笑意,看着面前这个不过比自己大十岁的女子,明明只大自己十岁,两鬓却早已霜白,脸上的风霜,让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施夷光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可是,我答应了夫差,要好好活着。”说着,施夷光觉得心口一紧,她疼的弓下身子,手抚上心口。
越王后见此,起身走到施夷光旁边,亲自扶着她,替她一下下轻轻顺着背:“这么多年,你还是对他动心了。”
施夷光任由越王后扶着,垂着头扶着心口,未曾多言。
殿中变得安静起来,殿外雨声依旧,落在房檐下,滴答滴答。
良久,施夷光坐直了身子,将身旁的越王后轻轻推开了些。
“你走吧,我答应便是。”端正的坐着,挺直了背脊,看着正前方,眼中没有波澜。
越王后看着施夷光,点点头,又勾唇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说着提着裙子,缓缓起身,而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施夷光身子一挪不挪,木然的看着前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忽而身后的脚步声一顿,接着便是越王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施夷光端庄的背影:“夷光,你莫要觉得孤独。你走之后,我会来地下陪你。”
说罢,殿中恢复寂静。良久,又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夜幕将至,下雨的日子总是暗的快。外头候着的宫娥走入殿内,开始点灯。
次日,扬子江旁。站着越国众臣子。江上冬风呼啸,吹的一群人衣带翻飞。
其中越王勾践站在人群之首,后面便是文种、范蠡、逢同等大臣。
越王后雅鱼站在一旁,身后是带着面纱的施夷光。
施夷光身着一身白纱衣,一头青丝绾着。双手放在髀间交叉,白色的纱裙被江风吹着,飘飘似仙。她偏着头,目光平静的看着江面。一阵阵冬风吹的江上波纹四起。
越王勾践看着,忽而长叹一声,转头看向越王后。
越王后别开目光,看向施夷光:“西施姑娘,请吧。”
西施转头,看了看她,又转头目光扫过,停留在站在勾践身后的范蠡身上。范蠡眼眶有些红,紧咬牙关撇开脸。
西施忽而一笑,带着些许轻蔑:“范蠡大夫许的归来红妆相聘,看来只有来生再续了。”
范蠡偏着头,依旧别开眼,开口道:“送西施姑娘上路吧。”
越王后接过话:“送吧。”
话音一落,旁边的侍从拿着牛革做的麻袋,将西施套上,西施站着的身子,躺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麻袋,呼吸有些急促。却是一动不动。
在麻袋里头装着,似乎比外面的要暖和一些呢。她抱住自己的手臂,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夫差,这一世我负了你。便来阴间陪你罢。
袋子系好,在上面绑上石头。侍从将麻袋抛弃,一扔。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岸上众人皆是未发一声。都此般看着那麻袋渐渐沉了下去,直至不见踪影。
吴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修文殿御览》西施之沉,其美也;《墨子亲士篇》
第3章 水神
沉塘之时,施夷光想着,这一生,都是枉费,都是语。可是执念散去,仇怨也散去了。闭上眼,她被牛革袋上的石头拉着,很快的往水下沉着。
江水冰冷刺骨,她连呛着喝了许多江水,这种死法,真是难受极了。
随着不断的下沉,意识慢慢散去,身上的疼痛散去。往年的日子在面前如走马灯一般不断的晃过。
她忆起夫差的种种。这一生真心待过她的,不过唯有夫差一人。就在阴间作陪啊。
施夷光心里有些难以言语的释怀和喜悦。
再无生念。
忽而,施夷光眼睛猛然睁开,全身开始抽搐着挣扎,张着的嘴咕噜咕噜的吐着水泡。
救命啊!救命啊!老天爷女娲娘娘玉皇大帝救救我啊啊!
施夷光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与挣扎,她不要死啊!
救命……啊。
天旋地转,施夷光再次晕了过去。
江水涌动,慢慢开始旋转起来,水像是有了生命般开始无规则的流动旋转,慢慢的汇聚成一个人脸,盯着那牛革麻袋,水凝成的眼睛眨了眨,水中凝出一个手臂,挥了挥,平面的江下忽而激流涌动…
施夷光醒来的时候,是被黄昏的冷风吹醒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目而来的是不知名的牛皮麻袋子。
她动了动,便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整个身子被罩在麻袋子里,让她难受极了。
她的脚踢了踢,发现袋子是被系住了的。
眉头一皱,她怎么会被人装在袋子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爬出了袋子,又看到外头用绳子绑着一个到小腿那么高的大石头。
施夷光瞪直了双眼,趴在地上看着那一块大石头,又看看石头绑着的袋子,眼睛慢慢瞪直,惊诧之色尽现:“哇靠!……谁这么缺德?!”说着又咳嗽起来。
她趴在地上,看着那石头,眉头皱起,又转头看了看四处。
黄昏的霞光照亮了天际,环面是青山,又看向身旁的那一条江。
眼神充满了疑惑和不解:“这……是哪儿?”施夷光喃喃自语道。
她记得,她落水的地方,不是这儿啊。是在未名湖里头。
她跟朋友春游,然后在湖边拍照的时候,姿势太浪,不小心踩滑落了水啊。
难道是被河水冲到这儿来的?
一边想着,施夷光一边撑起了身子。
对了,她脖子上还挂着相机,想至此,施夷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忽而呆了呆,眼睛瞪直,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伸手抓起胸前的纱衣,准备看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双准备抓纱衣的手臂上。
她端起手臂,眼睛直直的盯着,盯着这双看起来不过十岁女孩儿的手臂。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施夷光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连滚带爬的爬到江边,看向江水。
江水倒映的人影,让她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心跳又快了些,到最后,她似乎只能听到自个儿‘砰砰砰’的心跳声了。
跳的太快,忽而施夷光心口一抽,她双手拂住心口皱眉,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缓了缓。
她撑着跪直身子,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身后的牛革麻袋上,又回过了头。
她扬头看去,黄昏的彩霞染了整个天,像是被浆洗过的彩缎子,斑斓梦幻。
施夷光呆愣愣的看着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山林之间,江中波光粼粼,湖光十色。江畔被夕阳照着,施夷光又低头看着自己的纱衣和手臂。
良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她,是不是死了,然后附身在别人的身上了?
那她现在是谁,又在哪里?
施夷光坐直了身子,转头四望,提着声音大喊道:“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山林的鸟叫声,和江风吹过河畔树叶的声音。
连喊几声都没有人应。而后她将双手圈在嘴边,憋足了气,大喊道:“有人吗!”
大喊声惊得山中鸟儿乱飞,她收回手,皱起眉头:“这他妈的到底是哪儿啊!”
说着烦躁而心慌的抓了抓头发。抿着嘴四处看着。
“西施,无恙否?”忽而身后响起老者沧桑之声。
施夷光闻言倏的转身。同时手中捏起地上的一颗石子。
“你你你是哪个?”施夷光瞪着眼睛看着面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融为水的老者,撑着手往后挪了挪屁股。
那老者白发苍苍,左手向上摊开,手中一个不停的旋转的水球,右手是一个拐杖。
看到西施有些惊慌的样子,他身子往前一俯,安慰道:“莫惧,(ang,我)为水伯,在蚩北之间。”
施夷光看着面前非人非鬼的老者,眼神依旧掺杂着疑惑和防备:“什什么?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