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细作,那么死了,又有什么可怜之处呢?”
“可怜的自然不是他,是他那娘子。其实我觉得吧。他娘子应该不是细作,但官府的人,哪里是讲道理的。前脚抓了她夫君,后脚就来逮她了,当时我是不在,但这附近的人都听了一耳朵,但大家都是普通百姓,虽然觉得她可怜,却没有一个敢替她出头的。民不与官斗嘛!”
“你是说,官兵把她也抓走了?”说完这话,林睿的脚步有些不稳,幸亏旁边站着阿福,扶了他一把。林睿没有推开阿福的手,反而捏住了他的手,颇有些用力,“那她,现在被关在哪里?”
阿福被捏得龇牙咧嘴,却只咬牙忍着。这会儿少爷连站都站不大稳,他作为小厮,自然得扶着。
“关?没关,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关的。”
“没了,是什么意思?有人把她赎出去了?”
“你这……还非要我明说啊?人没了就是死了,可怜哦,听说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呢。你说她这夫君究竟造的什么孽,一下子就去了三条人命。”
她说完之后,林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阿福没有防备,瞬间被他给带得一起摔倒了。
“少爷?少爷你醒醒,少爷?”
“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要问的,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他这……”那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退,然后猛地伸手,把林睿和阿福都关在了门外。
见那妇人进了门之后,阿福撩开了林睿面前的纱,想看看他的脸色如何,却猛然发现,他撩纱的手和林睿的嘴角,都是喷溅的血迹,“少爷,少爷您别吓我啊!少爷您醒醒啊……大夫,哪儿有大夫?”
任大夫正快速地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准备回家吃饭,好容易他们家老婆子,说要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他那个高兴啊,有些怀疑这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柱子,我先回去了。下午迟些过来,要有病人着急的,你让人去喊我。”
“任大夫,您要是再叫不对我的名字,我可就不干了啊!”
任大夫回头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才刚跨过门槛,还没走全一步呢,任大夫已经差点儿被人撞了个仰倒。他好容易站稳,正要破口大骂那人没长眼睛呢,就听他着急地问,“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陈栋指了指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火气很大的任大夫,“喏,在那儿呢。”
“大夫,您快,快帮我们家少爷看看,他刚才吐血了,吐了好多血。”
任大夫这才发现,那个撞他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男子……嗯,看不见脸,但胸口很平,应该是男的。
任大夫看了看天色,离他和老妻约好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但……吐了血,这事真是可大可小的。犹豫了一会儿,任大夫终究守住了他的医德,“把他放下,放……那里。他这头上,戴着这个干吗?丑得不能见人?”
“不是的,是……我们少爷怕见光。”
“怕见光?这么奇怪的毛病?他从小就这样吗?”
“额,可能吧,我跟着我们家少爷,没几天时间。”
“我们这铺子里头光,快,给他掀开,我要看看他的面色。”
“哦,好好!”
在阿福把帷帽弄掉的同时,任大夫已经撩起了林睿的袖子,看到了他手臂上交错的伤痕。
“这是……”看到林睿的脸之后,任大夫暂时失了言语的能力。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大夫,大夫您怎么了?我们少爷的情况很不好吗?”
任大夫看向了阿福,他刚才撞了他,能撞到人的,应该只能是人。他刚才又抱着他。
“你先把他抱着,跟老夫来。”林睿重新躺平之后,任大夫指着他的脸问阿福,“这是你们家少爷?亲生的?啊呸,我意思是,你认识他多久了?一年了吗?”
“这个,和我们家少爷的病情,有关系吗?”
“行,我换一个说法,他姓什么,林吗?”
阿福的脑子动了动,为了证明他也是有脑子的,他答非所问,“我,是霍家的家丁。”
“霍?霍林睿?这名字,听起来还真不怎样。”
当‘林睿’二字从任大夫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阿福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他这是什么运气啊,他们家少爷这个运气是有多背啊,居然一下子就遇上了熟人了。
“你,你这大夫怎么回事儿?光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不会的话,我要带着我们家少爷换地方了。”
原来,但凡有人质疑他的医术,任大夫都是要发大火的,但此刻,他只是叹了口气,“他,刚才去了那里吧?杨姑娘的事,他都知道了?”这样的事儿,不管摊在谁身上,只怕都是要气急攻心的。
凡是会泄露少爷身份的问题,阿福一概都不想回答。
“您还是快给我们家少爷看看吧,他身上原本就有伤。”
“嗯,老夫看到了。”
任大夫探了会儿林睿的脉,越探越觉得不对劲,任大夫引以为豪的,除了他的医术,还有他的记性,他记得林睿的脉象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这身子,怎么好像一下子就垮了呢?看来当初是遭了大罪的。这会儿还没养好呢,就回来了。
林睿睡了很久,除了身体虚弱之外,还因为梦中场景,让他流连忘返。
“夫君,你在看什么呢?”杨柳的手在他面前挥了又挥,林睿顺势抓住她的手,有些冷,“在看你,在看我们的孩子。他……乖吗?”
“特别乖,就像我小时候。”
“你小时候的事,你还能记得?”
“记得啊,我特别乖巧,从小就开始帮我娘干活了。”杨柳的笑中,有那丝丝的得意之情。
林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想要留下这样的笑意,“这样,那以后等他长大了,我也让他帮着你干活,你就好好休息就行了。”
“你敢!我怀他怀得这么辛苦,你就这么欺负他啊?你还是不是他亲爹了?”
“谁让我是他亲爹之前,先是你的亲夫君呢?我自然是要偏向你的。”说着话,林睿已经拥了杨柳入怀,“我特别想你,每天都想,我都不知道,咱们的孩子有这么大了。”
第60章 轨迹
任大夫看着林睿眼角滑落的眼泪, 顿时也觉得特别心酸, 不知道旁人都是如何的, 但他的年纪越大, 这心就越软。他还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确定了杨柳有了身孕的时候, 她有多高兴, 若没有这样那样的意外, 他们该是一对很幸福的小夫妻,再过几个月, 便是圆满的三口之家。
见任大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少爷,阿福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 阿福转身从随身的钱袋里头数出了五张银票,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三张。
“那个……这位老大夫,只要您答应对见到我们家少爷的事守口如瓶, 这些就是你的了。”
任大夫正感伤呢,就看见了阿福手中递过来的两张银票,面值还不小, 但他看着就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他是做大夫的人, 做大夫是积阴德的事, 那些个背后告发之类的小人行径。他是不屑为之的。
任大夫朝着阿福招了招手, 阿福虽然有些心疼, 但还是把银票又往任大夫跟前送了送, 心道,老太爷说的果然没有错,这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什么人跟前,银子都是万能的。
“不是银子,是你的手。老夫给你把把脉。”
“啊?”一听任大夫这话,阿福突然就想起了那些个话本子里的段子,某些医术特别高明的大夫,就看人一眼,就能知道那人是不是有病,有什么病,看任大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阿福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大,大夫,我是不是生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啊?您可一定要给我治好啊!我还没成亲呢,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三……不,九代单传。”这说的完全是大瞎话,他要真是九代单穿,他们家也不会舍得让他去做服侍人的事。
“手。”任大夫不想听他的废话。
探了一会儿阿福的脉之后,任大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老夫就是想要确认一下,你这脑子是不是缺根筋,还是银子多的发慌!你既然知道你们家少爷的身份有些不妥,不是应该在老夫跟前极力否认才对吗?你这一塞银子,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
“可是……可是您不是都认出他来了吗?”
“这世界虽大,但所有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人有相似,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既然要说谎,那就得一直理直气壮,你这样畏畏缩缩的,破绽也太明显了。”
阿福突然觉得他可能是慌不择路,进错了地方,这就不是个药铺,而是个专门教人怎么招摇撞骗的地方。
“那……您既是大夫,又是咱们家少爷的旧识,就快给我们家少爷看看吧。他怎么能睡了这么久还没动静。”
任大夫是想让林睿多睡一会儿的,因为他醒来之后,只怕就要面对现实了。至于那一口血,吐出来倒是比郁结于心的好。但随后又想了想,虽然不知道林睿当时是如何脱身的,但任他继续留在城中,总是不安全的。他们这一家三口就算要团圆,也至少该再等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