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阆跟在后头,远远的看着灯棚最里头满满的堆了一面的花灯,随口问道:“掌柜的,是猜多少选多少么?”
摊主忍着肉疼,笑着应了:“是呢,姑娘。”
说话间已至近前,苏阆拿了两个方才相中的莲花灯,左右瞧了瞧,目光扫过颇惴惴的摊主,顿时明白过来,没忍住噗嗤笑了一下:“要不掌柜的给我俩寻个精巧的,我们提着就走了。”
摊主眼睛一亮:“再要一个?”
苏阆点头:“多了也拿不了啊。”
老摊主心里一下就轻松了许多,道了声好便过去了,半晌,提着盏鸳鸯戏水的花灯过来,递给还有空手的成斐,满脸是笑:“小郎君和小娘子这样好的人,定会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成斐接过,微笑颔首:“借您吉言。”
苏阆捧着花灯,被成斐揽着肩膀,穿过熙攘人群,终于挨到了通往城外护城河的水边,掏出火折子将灯芯点燃,俯身轻轻推进了水里,花灯顺水飘走,原本半合的莲花果然一瓣瓣的打开了,烛光透过粉色的灯纸映出来,照亮周遭的涟漪,水中已经被人放了许多花灯,一盏盏飘在水波上,像极了缀满星子的银河,光华璀璨。
苏阆看着那两盏花灯并排飘远,两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低头闭眼默默念了一会儿,才抬脸去看成斐:“怎么样,许愿了吗?”
她含笑瞧着他,眼中还倒映着河中簇簇花灯的光,熙熙炯炯。
成斐反问:“你许完了?”
看见苏阆认真点头,不由笑了:“那我也许一个。”
不过片刻,他便睁开了眼,苏阆诧异:“这么快?”
成斐拉过她的手:“走了,去亭里坐坐。”
苏阆追至他身侧,边走边问:“许的什么?”
成斐唔了一声:“你呢?”
“嗯,”她捉紧了扣着他的手指,“我愿我们和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
成斐对上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笑:“我愿你心想事成。”
. . .
两人在外头逛了许久,回到将军府时已时近三更,将过半夜,府中沿路的灯熄了不少,暗暗魅魅的,成斐把苏阆送至院里的海棠下,才停下来,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进去吧。”
苏阆已经萌生了许多倦意,揉着眼睛点头,却没转身,反而肩膀一倾,脑袋便挨在了他颈窝处,懒懒道:“靠一会儿。”
成斐顺势将她揽住,道了声好,忽而又想起一事:“对了,后天的宴飨,你去么?”
苏阆闭着眼摇了摇头,含糊道:“没啥意思,反正我也没担什么重要的军职,正好回来落了伤,就说还没好,让我爹推了。”
成斐倒也不意外,听她这样说,眼中复杂的神色却缓缓落定,揉揉她的发道:“那你在府中安心等我。”
苏阆打个呵欠点点头,离开了他怀中:“我去睡啦,你也早歇。”
夜风飒飒,苏阆才挪身,方才被她压着的地方便有些凉飕飕的,有些空。
成斐等到她房中灯光亮起,驻足片刻,转身而出,回了相府。
老管家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公子。”
成斐见他仍旧未歇,有些诧异:“黄伯,怎么了?”
管家嗐了一声,悄声叹气道:“老爷旧疾又犯了。”
成斐面色一变,抬脚便往里走:“怎会?不是下午还好好的么?”管家慌忙跟上:“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大夫已经来瞧过,无甚大碍,一更时服了药,现下已经歇了。”
成斐已然大步行至成相门前,听见这几句,才稍稍放心,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坐在榻边,见成相睡得安稳,松了口气,小心掖紧被角,示意管家退出。
管家轻手轻脚带上房门,道:“大夫嘱咐虽不是什么大病,也不好再操劳,老爷说一日后的庆功宴礼他无法到席了。”
成斐颔首:“也好,黄伯回去歇息吧,父亲这里我来守着。”
老管家躬身应过,成斐的手在房门上停留片刻,不无倦意地闭了闭眼,悄声进了房中。
. . .
翌日一早,成斐去了泓学院,才至课房,院卿便迎了上来,将他堵在了回廊里:“大人回来了,大人安好。”
成斐点头,与他见过礼,欲继续往前走,院卿却又挡了一步:“大人可是要去处理公文,下官已经规整好了,圣上吩咐,大人正在休沐中,不必劳心费神。”
成斐看他一眼,却只瞧见了他低着的发冠,停住了:“我不办公,不过去书房看看。”
院卿紧绷的肩膀一松,刚想应是,又听他道:“把张承允叫来见我。”
院卿身形微凛,立时去了,不多时,课房中便出来一个人,唤道:“老师。”
成斐从他身边略了过去,抛下一句:“过来。”
两人前后相继而行,张承允跟在他肩后,成斐一路无言,忽听他道:“老师战胜而归,学生很是欢喜。”
成斐已然行至书房门前,背对着他伸出了手:“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晨光倾漏进去,房中物事整齐,甚是干净敞亮,成斐走到案后,随意拿过一本书翻了翻,又放回去:“收拾的很干净。”
“晚生每天都要来打扫一番,不敢辜负老师厚爱。”
成斐唇角这才往上勾了勾,露出些许与往日没什么异样的温然笑意:“你办事向来是体贴严谨的,我放心。”
不待张承允应声,他话锋一转:“我在外面听说,年前院里一个学生出了意外,还是和你同住一个房间的?”
晨光下,张承允的脸色一白,声音里也带了哀戚:“是…陈义兄,夜里喝多了,失足落水。”
“巡夜的人当时没有发现么?”
“没有,当夜学生睡得早,也没发现他出去了就不曾回来,直到第二日一早发现床铺是空的,觉得不对才出去寻,却不曾想,”他掩了下面,“最后在湖里…捞了上来。”
成斐沉默片刻,才抬起眼:“即便是不慎失足,家里人也都给了抚慰罢?”
“院里已经给了。”
成斐点了下头,淡淡瞧着他:“那你呢,现下还在原来的房间里住着?”
张承允的声音不觉弱了些:“说来惭愧,学生胆弱,已经搬出去了。”
“人之常情罢了,”说话间,一阵寒风吹过,撞的窗牖吱呀响了两声,成斐扬手指了指窗扇上方,道,“那里的横窗有些松了,你去把它闭严吧。”
张承允忙应了一声,搬过凳子来踩在上头,抬手去够,袍袖顺势往下滑了些,露出一段胳膊,他用手将窗棱往里按了按,惑然道:“老师,关的挺紧的,没有松。”
张承允低头,却看见成斐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正抬首看着自己。
他一凛,险些从长凳上滑下来,忙捉住窗棂才稳住身形,成斐平静的收了眼:“许是我听错了,没有其他事,你可以回课房了。”
房门被带上,成斐的手移向案角,墨盒被打开,淡淡的墨香夹杂着其他香气从中溢出,墨方整整齐齐码在盒里,只不过少了三条。
成斐眉梢微挑,手指一松,嗒的一声,盒盖往下砸去,关的严丝合缝。
他拂袖,出了房门。
第90章
木兰宫是陈中专设燕享之地, 此次王军告捷而归,庆功的宴礼自然也要在此处举行。
大殿遵循古制,玄地朱漆, 朱杖纁帘, 正中四尺高的三足铜炉周围暖香袅然,从两只龙口中烟腾而出, 即便有丝竹应和,仍然显得格外庄重肃穆, 赴宴的群臣将领应时而至, 各自见礼后, 分席列坐,正襟俨然的等着皇帝进殿。
眼见辰时将至,上首龙椅上却仍是空的, 满朝文武都跪坐在地席上引颈以待,身压足踵,其实并不怎么舒坦,苏城就不大能受得了这样规矩的姿势, 朝身旁静坐的成斐悄声笑了一句:“我觉得阿棠逃了宴飨真是很明智。”话音未落,中官搭着拂尘从侧殿而出,拉长的嗓音回荡过整个大殿, 江涵来了。
. . .
殿中乐鼓声起,宴礼开始时,苏阆才从美觉中起身,等着她的清粥小菜, 拈了针线给成斐绣那条马上就要收尾的腰带。
绣纹布满淡青帛面,只消再勾个边,配个玉带钩便成了,苏阆剪下该换线的绣针,指腹磨挲过密密匝匝的海底纹,细密厚实的触感摸上去很舒服,她想象了一下成斐身着常服戴着它的模样,唇角不觉往上勾了勾。
出神间,荞荞端着饭菜从门外进来,道:“小姐,吃饭了。”
苏阆应了一声,将腰封好生收起,荞荞见她招手,挨着坐下,苏阆瞧见一只盘子里摆着几个油炸圆子,看了眼荞荞,果然那厢垂首捋着捋头发,面色讪讪的:“那个,元宵那天做多了,没能吃的完。”
苏阆笑道:“定是团着团着恍了神,否则你哪有这么勤快。”
荞荞一愣,红着脸冲她吐了吐舌尖,苏阆挑眉,喝了口汤:“二哥都给你说了?”
荞荞哼哼:“小姐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苏阆从睫毛底下瞧着她,嗤地一笑:“得了,你们两个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说开了就成,不过我听府里的动静,你们还没和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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