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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 (茶茶里)


  成斐径直往前,目光在门槛前的空地上一顿,无声抬脚迈了过去,然不过须臾,身后却响起女子受惊的一声痛呼。
  


第7章 棠礼
  方才还轻移莲步身形款款的戚葭不知怎的,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门里门外的人皆抬头往她的方向望去。
  戚葭大窘,脸腾的一下红了,慌忙想爬起身,脚下却又滑了一跤,险些再次趴倒,发上金簪受到晃动,啪的掉了,一缕头发都散落下来,好不狼狈,卫凌唇角往下一压,朝一旁侍女正色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戚小姐起来。”
  两个侍女慌忙上前,将面色通红的戚葭扶起身,才发现她鞋底不知怎的踩上了一块…白颤颤的东西。
  卫凌不明所以的道:“呀,那是何物?”
  侍女们用绢子将戚葭鞋底上踩得稀烂的东西揩下来,面上神色皆有些一言难尽,半晌才道:“回公子,是块山药。”
  已然走出门外的成斐回过头,似笑非笑看了卫凌一眼,目光转向戚葭,和声道:“戚小姐以后走路,只看前头总是不够,且注意脚下才是。可还好?没摔伤吧?”
  戚葭面上一瞬间红白交错,手上忙忙捡起簪子将散发理好了,勉强一笑:“劳公子挂怀,没事。”
  成斐点头,而后转身离开。
  戚葭心下突然冒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小酸泡,方才成斐几句话,虽是温然的口吻,却像根银针似的,把那些水泡一个个挑开了,又涩又疼,心下不由羞怒不已,也不管院中尚未离开的公子们对她如何关切,在下人们的搀扶下匆匆往府门去了。
  许多公子原本就为着戚葭才磨磨唧唧没离开,没成想闹了这么一出,哄得一下全散了个干净,唯余卫府的下人和堂中站着的三个人。
  苏阆瞅一眼卫凌的袖口,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那厢若无其事地掏出沾着糖渍的帕子扔给一旁侍女:“拿去丢了。”说着转身向她,“阿棠,时辰尚早,我带你去后院散散心如何?”
  好好的寿宴上险些闹毁容,苏阆心里也不大痛快,遂道了声好,一旁苏二看向外头,咳了两声:“我就不去了啊,你待会儿自己回去吧。”
  苏阆不明就里:“二哥对自己认路的本事还挺有自信。”苏二眼角抽了抽,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和荞荞一个样呢。”言罢头也不回的掂着扇子走了。
  卫府规制不俗,后院亦大,小桥流水假山回亭一应俱全,才到院中,便听到了桥下潺潺的流水声。
  苏阆随卫凌经过蜿蜒石子路,停住了步子,眸子被前面景色映的亮了亮。
  入眼处一片染了胭脂的雪,暮风吹过,海棠花浓。
  卫凌上前,与她比肩而立,笑问:“前些日子我找人把它们一棵棵移到这里的,挺费工夫,不过看着倒养眼,你可喜欢?”
  苏阆抬首看他,眼中满是讶然的笑意,旋即跑到树下,伸手攀了一根花枝,细细的瞧。
  树下姑娘半束的长发被风撩起,好看的侧颜浸在淡淡的暮色中,映着满树繁花,直若进了画里。卫凌微微出神,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苏阆松手,花枝顺势往上划出一道弧线,弹落下几片花瓣,飘到了她的长发和衣领上。
  卫凌愈加拔不出眼来。即使他时常见她在将军府的树下练剑——那景色亦美,然彼时不论她手中擒的是剑还是树枝,总携着凌厉的英气,动作繁复干脆,眉眼冷清。
  他从未见过,如此诗情画意的苏阆。
  满蕴着诗画美的姑娘转过头,冲他唤了一句:“卫凌——”
  “你可真有钱,一棵棵移过来,御史大人没抽你?我不信。”
  姑娘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钦佩,走到他跟前抬手啪啪拍了拍他的肩:“卫伯最看不得人平日搞这些花头,谁给你的勇气虎嘴上拔毛?”
  卫凌:“……”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面色一定是难以言喻的多彩斑斓。
  这姑娘和话本子里的诗意佳人,那是能搭边的?卫凌突然反应过来,她方才攀花枝细瞧的举动,很有可能只是在辨别这海棠的品种贵不贵。
  他听见自己艰难道:“阿棠。”
  苏阆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双手叉腰:“嗯?”
  难道,是他庸俗了?他一直觉得这姑娘和其他闺秀小姐们不一样,可到头来,自己却用了讨好一般闺秀的法子来讨她欢心?
  卫凌觉得自己悟了,之前犯的错误随之成了浮云。他将胳膊抱在胸前,昂然道:“没事,本少是…想吃海棠果了,到时候结了果子腌渍好了,给你多送些。”
  苏阆望着他的眼睛中钦佩复多一分:“你果然很有钱。”方才她看了,自己眼前的海棠皆是名种中的名种,这家伙居然说的跟栽大梨一样。
  卫凌呵呵笑了两声,一朵两朵浮云飘至心头,教他直堵的慌。
  苏阆抬头望了眼天色,复道:“时辰不早,我得先回去啦,卫少。”说着拔下发簪,将半束的长发全部拢起,高高垂在脑后,笑着拍拍他的胳膊,而后转身沿路大步离开。
  . . . 
  苏将军向来是个闲不住的,在府中闲赋一个多月,终于待不下去,套上官服上朝去了。
  家里一时没了大人管教,苏二似一只破了茧的马蜂,耍的尤其脱,今早不知从哪里整来一只白鹦鹉,提笼架鸟的跑到苏阆院子里显摆。
  夏日里太阳升得早,卯时才过不久,晨光已然洒的满地都是,苏阆搬了条小板凳坐在回廊里,弓着腰不知在干什么,苏二蹑手蹑脚走过去,朝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笼中的鹦鹉却先扑腾起来,咕咕嘎嘎朝笼壁上撞,苏二冷不丁吓了一大跳,手中笼子被鸟扑腾的左右乱晃,砰的脱了手,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回廊中喵呜一声唤,油光水滑的阿桃伏在苏阆脚下,两只绿眼幽幽的。
  苏阆这才回头,正撞见身后人发白的脸色,目光慢慢一转,停在那只精致的鸟笼子上,回头将蠢蠢欲动的阿桃抱在怀中,笑道:“你还挺有闲情逸致嘛,看咱爹回来怎么收拾你。”阿桃喵呜又唤了一声。
  苏二定神,提起了鸟笼子:“什么道理,兴你养猫,还不许我逗鸟?”
  苏阆搔搔阿桃脖子上的毛:“亏得咱祖父当年推了侯爵,如今看来,他老人家多么有先见之明,若是叫你这样的人成了侯爷,啧。”苏家的大儿子是当年苏嵃在战场上收养的一个遗孤,现下正在边关镇守,已然几年未归家,苏嵃这辈子只娶了苏阆娘亲一个,十六年来既未纳妾,也未续弦,是以现下苏府中只苏阆苏城两个后辈。
  苏城将手指伸进鸟笼去逗那只鹦鹉,浑不在意:“我虽不正经了些,然若真有侯爷的位置等着我,焉知我便担不得?”
  鹦鹉扑腾够了,小眼睛直勾勾盯着苏阆怀中,瑟瑟索索。
  苏城倒是不纠结侯不侯爷的问题,他乐得自在,然之前趁苏嵃闲暇时也问过此事,明明祖父和老襄南候皆是随先皇征南战北的人物,为何戚家封侯,安然享世代俸禄,苏家却不然,苏嵃的将衔,还是他自己随父打了多少胜仗才封上的。
  苏嵃理所当然的道:“他老人家曾说,人有其能,当其位,谋其事,方可享其果。你祖父推了侯爵,兴许是预见到我养不出好儿子。”
  苏将军此话多么有担当。
  苏城又叹了一回,将鸟笼提在手中,望了眼天色,揉揉肚子道:“咱爹快回来了,我得把小鹦藏起来去。”苏阆心中漫出同情,冲他使了个眼色。
  苏城的脊梁骨处缓缓延上一层凉意。
  “爹!儿子是想先藏起来,好给您老人家一个惊喜…爹别打!儿子知错了,爹!”
  . . .
  教训完儿子的苏嵃将军面色不虞,饭桌上一度闷闷的,苏城坐在一旁哼哼唧唧揉着腰。
  苏阆看看父子二人,盛了碗汤羹放到苏嵃跟前,笑眯眯道:“父亲,我作证,二哥真是看您平日忙的紧,这才寻了只鹦鹉想给您解解闷儿。”
  苏嵃盯了儿子一眼,从羹汤中捞起块胡萝卜丁,夹进了旁边笼中的鸟食罐儿里。
  鹦鹉兴奋的扑腾了两下翅膀。
  苏嵃面色稍解,继续用膳,苏城觑了他一眼,又去看苏阆。
  苏阆眉心抽了抽,冲他做了句口型:“吃你的饭吧。”
  苏城放下心来,端起碗来往嘴里灌汤。
  “圣上…”苏嵃突然念了这么两个字,双眉一皱,将碗重重顿到了桌子上,砰地一声响。
  苏城才喝到嘴里的半口汤全呛了出来。
  苏嵃到底忍住没说这孩子莫不是前些年被太后和戚侯爷管成了包子,只道:“今日上朝,圣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唯唯。”
  苏阆:“啥?”
  苏嵃将军面上刀刻似的皱纹动了动,看了眼苏阆,沉声道:“世人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对着阿棠的时候我觉得是准的,上朝的时候见着皇上,我又觉得不大准。”
  江涵小时候是个极聪慧,极有主见的孩子,怎么登基三年,棱角都磨没了呢?
  这般被戚覃拿捏的死死的,今后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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