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谦有些哑口,半天之后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囡囡,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相信爹好不好?”
盛明珠摇了摇头,“灵珠呢?你疑心她,疑心我娘?”并州是个小地方,但盛谦来历不小。盛明珠幼时甚至有从京城里来的教养嬷嬷管过她和灵珠,她知道自己个儿的身份,也懂她是个庶女,更懂大门大院里父亲兄妹与普通人家的不同。
可盛谦却又实在是一个好父亲。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也就很难容忍她的父亲不跟她站在同一个位置。
“爹,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宁愿去信一个陌生的陈正,也不愿意相信我娘的清白吗?”
盛谦作为一个父亲,被女儿质疑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恼了,低声道,“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娘吗?”事实上他已经用了最大的耐心来对待芸娘和她的女儿——纵使他一直认为灵珠不是他的孩子,活生生戴了绿帽子快十年。
猛然要摘下来那瞬间,他的心情不止是愧疚。那种交杂在一起的情绪几乎让盛谦整个人要炸开,尤其是管平今日那一番话——他知道,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猛的蹲下身,甚至有些不顾形象的抱着头。整个盛府要靠他,而远在京城之外,还有他需要提防的人,如今越快到回京,尤其是明珠那个梦,他觉得整个肩膀上的东西快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爹爹……”
“去吧囡囡,再给爹些时间,爹会处理好的。”
盛明珠垂着头,不在说话。
“囡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你母亲吗?”他起身,踱步再院子里,一是腿有些麻,二来也确实要考量一下女儿的年纪。她这个年纪,属于半成人,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哄,但亦不能全说真话。
这里的母亲指的是宋氏,盛明珠知道,“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盛谦摇了摇头,“非如此。”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经历,他神色不太好,“爹虽然是京城盛府的嫡子,可大家族里,妻妾多,什么东西都复杂,我见了太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胎死腹中,也从未动过多娶的心思。”
“你母亲她……幼年就住在盛府。那时你祖母腹中有我,出去上香时被人刺杀,是当时年仅五岁的她救了你祖母,也救了当时还在腹中的我。”可以说若没有宋氏,便没有如今的盛谦。
“一切结果未知,纵然我知道你娘是清白的,你怀疑你母亲,可她是你母亲,于孝道于礼仪,没有证据之前你都必须尊重她,知道吗,明珠?”宋氏于盛谦,说是妻子,更类似于亦母亦姐的存在。
“那要是我找到证据呢?之后呢?”盛明珠似懂非懂,“要是找到证据之前,我娘出事儿了呢?”
盛谦也不知道。
——
初一,照理一大家人吃早饭。
“今儿个账房先生该统账了”,宋氏急急忙忙起身,周氏也帮她整理着衣服和鬓发。
路上含了口苦茶漱口,两人一路快走到正厅。里头盛谦坐首座上,灵珠和芸娘夜里都没睡好,起的早,都坐好了等着。
“谦哥儿,东西我都让人放进你书房里了。”宋氏稍微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又自然而然的坐在盛谦旁边。这座位本也只能由她这个主母坐。
“姨夫,喝茶。”萍儿今儿个穿了一件粉紫色的衣裳,头上插了朵新鲜的花儿。年轻是最好的装饰,她人就似那花儿一样,新鲜的能掐出水儿来。
两个女人都抬头看了眼她,盛明珠没怎么当心,盛谦当是小辈敬茶,给面子的接了过来。手上却突然一顿,那茶杯怎么都没落在手上,便狐疑的抬头。
萍儿微微垂头,露出平白的香颈,“姑父,茶水烫,当心。”
盛谦看她这副作态,眉头夹起。又条件反射的看了眼芸娘,她正垂着头夹菜,也没说什么,只把那茶水一饮而尽了。萍儿看他喝光了那茶水,虽平平稳稳的坐在了椅子上,心里却翻江倒海的。
就跟所有思春少女一样,她想说话,忍不住的想表现自己。
“前些日子家里似乎是着火了”,四座都没有人说话,萍儿声音尽量放软了,不让自己显得很突兀,“姑父,那天是怎么了,家里有损失什么财物吗?”
盛明珠正吃饭噎了一下,又看了眼她表姐,发现她这脸还真有点倒霉相,典型没事儿找抽型。
盛谦脸色果然黑了下来,饭碗刚端了起来又放下,毕竟是女客,他没说话,“还有公事,我先走了。”
宋氏看他走的这么着急,连忙让周氏用食盒装了两层点心,“早上没吃多少,饿了可以垫吧一下。等到了晌我再去给你送饭。”
盛谦没说话,马五接过了很快跟着离开。
宋氏坐着继续吃了几口,很快就用帕子擦了嘴角,慢腾腾道,“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矩你也该教教你娘家人,她没出过远门不懂,你这个当长辈的也不提点,白惹了老爷生气。”说晚了她又站起来,“吃不下了,你带着两个孩子慢用。”
芸娘忙点头应了,又起身送她。
萍姐儿听完了一番话,垂着头眼眶瞬间又通红。一时又忍不住抬眼委屈的看了眼芸娘,怎么都是她亲姑姑,饭桌上的规矩也没跟她说,白白让她在姑父面前丢人。
——
天亮了好一会儿,翠鸟声鸣。
管平到是爱极了这小小并州城盛家的花园,自己做了个棋盘左右互搏。
“爷……”灰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立了出来,“京城里动向一切正常。只是那些个晓得您来了南方,怕您打听出些什么,回了京再跟皇上面前说一嘴的。”
管平手放在棋盘上,“本事不大,各个心眼却都不小。”
“爷?”灰衣也是今儿听见了管平和盛府老爷的对话,“您怎么有兴致管起了这档子事儿?任由京里那些人狗咬狗不是更好?”隔岸观火,再坐收渔翁之利。
“你倒真把我和那些人想到一处去了。”
管平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顿了顿,他要的又岂是眼前这些蝇头小利。又有什么东西比的上手掌天下。
灰衣耳朵动了动,“似乎有人朝这边儿走了,爷,属下要不先走?”
管平摇了摇头。
日头微微倾斜,不到六尺高的小人垂头丧气的往过走。盛谦这几日就住在湖边小屋旁,他说喜欢这里的风景,来者是客,加上还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都觉得他脸皮子厚蹬鼻子上脸,可爷没人反驳他。
因此这几天只要明珠回屋,就能看到他那张脸。
赏心悦目,又分外倒胃口。提起裙子都不准备搭理。
“盛大小姐……”管平偏偏爱逗她,“步履为何如此匆忙?”
盛明珠扭过头看着他,“管先生,我内急。”
灰衣是暗卫,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他从没见过盛明珠这样的大家闺秀,冷漠脸变成了震惊脸。
管平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俊脸微扬,日头正照到这里,刚好便对上她那黑白分明的凤目。
这盛家大小姐长的和盛谦相似,模样却被他飞扬的多,尤其那双凤眼,别人是死鱼眼珠子,到她这里偏偏就顾盼神飞,亮晶晶的,又像是琥珀。管平捏着手里的棋子,一时间心痒痒。
有时候色心起的就是这么奇怪,也无来由。
“这人谁啊,我从前没见过?”盛明珠有些狐疑的看着灰衣。
“是我家的下人,来到这儿寻我。”
盛明珠不信任的看了眼管平。她听爹说了,这个人不简单,也不能得罪,又看了眼灰衣,却发现了他腰间的鞭子,顿时整个眼珠子都亮了,“你会使鞭子吗?”
灰衣手握在腰间的鞭子上,又看了眼自家主子。
“他不止会鞭子。”
盛明珠心都快痒炸了。有女郎不爱红装爱武装,她是爱红装又想武装。又眼巴巴的看了眼管平,“管先生……”她眼珠子碧波荡漾的,就差举双手作揖了。
作乖真的一把好手。
“前些日子因为身缠要务,在府中多耽搁了些时日。也多亏盛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灰衣是我的护卫,武艺高强。若盛小姐不嫌弃——问过盛大人之后,倒可留他在半年,当时谢过收留。”
不嫌弃,一点都不嫌弃。
盛明珠心里喜滋滋,可虽然相处时日不久,这管先生在她心里可没留什么好印象,又有些不安的追问了一句,“管先生,就这么简单吗?”
小狐狸。
管平心想,“自然,我虚长你许多,也算是长辈。当是临别送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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