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韩蛰开口,声音沙哑压抑,“十四岁,可以圆房了。”
“夫,夫君……”令容低下头,手忙脚乱,“我们,我们要和离的。”
“我还没写和离书。”
“可我想和离。”令容脑子一团乱,不自觉地贪恋他怀抱,又害怕着炙热怀抱带给她的坎坷前路,不敢看韩蛰的神色,慌忙找理由,“而且,我才十三岁。夫君也答应过,过了年要给我休书的,我也跟太夫人许诺过。”
韩蛰的神情微微一僵。
他低头瞧着令容,半晌,才松开她双臂,撩起里侧锦被,让她躺进去。
“睡吧,别着凉。”他的声音喑哑,给令容盖好被子,取了旁边外裳套着,大步出门。
初冬夜风清冷,浑身燥热火气被风一激,冰火两重。韩蛰站在栏杆旁,目光看向天际,暗沉夜色下,天际有浓云堆积翻滚。他不敢回想锦帐子床榻内的旖旎,解开中衣领口,任由寒风灌入脖颈。
屋内,令容缩在锦被中,身上还残留他的烫热印记。
他生气了吧?
她闭上眼睛,心里仍咚咚跳着,却浮起中陌生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韩蛰关上门的那一瞬,她好像觉得很难过。
甚至有一瞬,想开口叫住他。
令容满心难过地躺了很久,听见门扇轻响,韩蛰上了门锁走向床榻。
她没敢出声,闭着眼睛佯装熟睡。
旁边锦被撩起,韩蛰钻进来,带着夜风的凉气。半晌,那股凉气散去,锦被底下,韩蛰的手臂伸过来,搭在她肩上。见她没反应,韩蛰往里头挪了挪,将她重新抱进怀里。他听得出她的呼吸,却没说话,只沉默将她抱着。
夜愈来愈深,迷糊入睡之前,令容听到他的叹息。
第54章 探亲
次日清晨令容醒来时, 枕边空荡荡的。
门外传来韩蛰向樊衡交代事情的声音,隐约断续。她自起身穿衣洗漱毕,推门出去,就见韩蛰背对她站着, 背影冷硬如旧。日头尚未升起,街市间已有了挑夫叫卖声,鳞次栉比的屋檐笼罩在朦胧雾气中。
她叫了声“夫君”,韩蛰回过身, 神情淡然如旧。
“早饭想吃什么?”他觑着她, 仿佛忘了昨晚的事, “旁边的香芋南瓜粥不错。”
“那就喝粥——很久没喝南瓜粥了。”令容笑了笑。
韩蛰颔首, 招来伙计吩咐,又说清晨风冷,叫令容先回屋等着。
香芋南瓜粥味道确实很好, 韩蛰自用了两碗,又吃些笼包,说他在潭州的案子尚未了结束,须耽搁三五日。因怕樊衡回京途中不便, 想让令容随他去趟潭州,而后一道回京。
令容已有许久没见舅舅宋建春,欣然应允。
不过她被劫掠至此,身无分文, 也没备任何礼物, 空手拜访实在失礼, 虽跟韩蛰说了声,想去挑几件礼物。韩蛰常年奔波,为方便办事,身上带的银钱不少,便带她上街去挑东西。
……
给宋重光和舅母阮氏的礼物并不难。
宋重光还在家中读书,买些上等笔墨即可,阮氏素喜华美首饰,令容便挑金钗玉镯。
给宋建春的东西令容却不想马虎。
前世傅家倾塌,若非宋建春庇护,她和母亲的日子必定难捱。后来嫁为人妇,宋建春也对她处处维护,亲生女儿般疼爱,即便她执意和离,宋建春也不曾指摘半句,还为哥哥傅益的事四处奔波。
重活一回,她去拜望宋建春,自然不能薄待。
秭归虽是县城,却是州府所在,街市热闹繁华,好东西不少,令容看了几家都不满意,见街角有间古玩玉器铺,便进去瞧瞧。
这铺子门面狭窄,不甚起眼,进到里面却宽敞古朴,摆着的却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令容原本只是进去逛逛,谁料扫了几眼,却被角落里一只玉虎吸引住了。那虎两寸高,拿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威风凛凛,神态逼真,瞧着十分眼熟。
她快步过去,捧起玉虎,翻过一瞧,底下果然是记忆里的徽记。
这可真是缘分了!
前世为给舅舅宋建春贺寿,她曾在潭州有名的玉器店里挑中一只玉虎,质地细腻,雕刻精湛,其做工、外形、徽记,乃至额头那浑然天成的乳黄王字,都跟眼前这只一模一样。宋建春属虎,那徽记的玉匠是前朝名家,宋建春素来爱他手艺,得了礼物爱不释手。
如今机缘巧合碰见,买了这玉虎送过去,岂不正好?
令容大喜,叫来伙计,问这玉虎价钱。
那伙计却甚是为难,见韩蛰紧跟在令容身后,便道:“夫人眼光倒好。只是这玉虎已经有人定了,怕是不好卖给您,不如再瞧瞧别的?咱们铺面虽小,里头东西都是东家亲自挑的——东家的眼光在秭归是出了名的。”
“已经有人定了?”令容稍觉失望。
铺子里摆着的自然都是上等,这玉虎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她满心舍不得,又不好夺人所爱,正想搁下,斜刺里伸出韩蛰的手,将玉虎接了过去。
“喜欢这件吗?”他问。
令容颔首,侧转身看着玉虎,“想买了送给舅舅。他喜欢这些。”
韩蛰会意,遂问那伙计,“是谁定的,住在哪里?”他腰间悬着漆黑的剑,眉目沉厉,那伙计想解释,又怕说不清,索性叫他们稍待,入内跟掌柜禀报了一声,过了片刻,请出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锦衣男子来。
“就是这位范公子,银子都说好了。”伙计躬身跟在后面,陪着笑,转过头却轻轻叹气。
韩蛰抬眉,“这玉虎是你定的?”
“是我。”范公子俊美秀目,一身质地不菲的绫罗,手中折扇风雅,不看玉虎,却看向令容。旋即目光一亮,桃花眼眯了眯,随口赞道:“这位姑娘好相貌。”
韩蛰皱眉,不动声色地挡在令容跟前,“多少银子?”
“二百两银子。”
“两千,我拿走。”韩蛰的语气是惯常的冷淡,有些发号施令的意味。
“哟,口气不小!”范公子轻摇折扇,看都不看玉虎,目光绕过韩蛰,还往令容身上瞟,“可惜小爷不缺这点银子,哪怕你再出十倍的价钱,不卖就是不卖!这东西小爷瞧上了,哪怕买了扔到烂泥里,也不卖!”
令容气结。
这玉虎质地出众做工精湛,怎么都不可能只值二百银子,方才她留意观察,范公子说价钱时那伙计在旁无奈叹气,显然有些猫腻。再看这倨傲骄横神态,想必是此人有势倚仗,强取豪夺——那东家既然能开玉器铺,身家必定不薄,会吃这样的亏,看来这范公子来头不小。
她心中暗恨,只听韩蛰道:“两千,现付。”
声音已冷沉许多,夹杂不悦。
那范公子横行惯了,见韩蛰气势虽冷厉,衣裳质地不算名贵,且无人随从,想必是哪儿的小将军,嗤的一笑,折扇摇到一半,“不”字才出口,手腕便被韩蛰拧住。
折扇“啪”的掉在地上,范公子大怒,立时呼痛,“你做什么!光天化日行凶么?”
“范自谦还在牢里。”韩蛰答非所问,眉目冷沉,“强取豪夺也算罪名。”
这名头报出来,范公子的呼痛戛然而止。
骄横放肆的神态稍稍收敛,他看向韩蛰,“你是什么人?”
“今日我就算废你这条手臂,你姑姑也难追究,信不信?”
“你……”范公子愣住,见韩蛰眸色一沉,腕间有剧痛传来,忙道:“等等!”
“卖不卖?”韩蛰手指加力。
范公子疼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忙点头,“卖给你,卖给你就是!”
韩蛰这才松手,取银票递给伙计,命将玉虎包起来,递给令容。
令容喜出望外,心里一合计,今日已花了韩蛰不少银钱,回京后该补上,遂盈盈笑道:“舅舅属虎,所以买这玉虎给他。今日多谢夫君。”
“谢什么。”韩蛰淡声,侧头觑她,“他也是我舅舅。”
说的也有道理,和离之前夫妻一体,也无需分得太清。
令容转而问道:“方才那人夫君认识吗?”
“是河东节度使范通的儿子,仗着范贵妃胡作非为。”
难怪!范家巨富却还如此强取豪夺,从河东跑到归州地界耍赖,活该被韩蛰教训。
令容抱着玉虎,心满意足。
两人走出很远,范公子还站在玉器铺子门口,满目恼恨。直等两人背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回身入内,喝命伙计找来笔墨,将韩蛰和令容的相貌画出来——能迅速记住旁人相貌,半分不差的画出,形神兼具,这算是他最突出的天赋了。
可惜这天赋没用在正事上,大多用来记仇报复了。
……
礼物既已齐备,回客栈的路上,令容又随手挑了几样首饰。
韩蛰临行前往关押长孙敬的客房走了一遭,两炷香后出来,召樊衡单独嘱咐了几句,让他将长孙敬带往山南节度使处,回京后不许张扬此事。归州即属山南道,樊衡应命,带了四人随行,押送长孙敬离开。
韩蛰跟令容用过午饭,也动身前往潭州。
归州到潭州不算太远,韩蛰来时孑然一身,疾驰如电,回程带了令容,走得倒颇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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