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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相养妻日常 完结+番外 (九斛珠)


  但皇帝的态度毕竟是摆明了,驻守京畿的杨家率先上表,恭请韩蛰受禅,河阳杨裕紧随其后,江阴曹震、西川尚家、河阴陈陵并无称霸的本事,且都见识过韩蛰的手段和本事,权衡过后,皆上表归服。
  剩下元气大伤的山南蔡家和远在最南边的岭南陈鳌,已不足畏惧。
  永昌帝拿到奏表,更觉绝望,只能执意禅让。
  韩蛰几番谦辞后,顺应名义受禅。
  旋即商议禅未的事,议定由礼部筹备建受禅坛,当着朝堂重臣和公侯百姓的面,由永昌帝亲捧玺绶,将天下禅让于韩蛰。再于元日举办登基之典,拥韩蛰登上帝位。
  从腊月初到正月初一的这阵子,朝政的事和天下兵马之调令,仍由韩蛰执掌。
  永昌帝则迁居北宫,太子迁出东宫,将皇宫各处正殿楼阁腾出来,由工部稍加修缮,迎新帝入主。
  这些事一件件安排下去,韩蛰受禅登基,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
  朝堂易主,气象为之一新,群臣恭贺中,唯有一人例外——甄嗣宗。
  甄家的气数,在年初那沸沸扬扬的案子里耗得一干二净,如今能撑着门面,不过是仗着永昌帝一丝仁慈之念,仗着跟太子的半点血脉牵系而已。
  中书令的位子空了一年,永昌帝数次提议恢复甄嗣宗相位之事,皆被韩镜搅扰,如今甄嗣宗赋闲在家,早已不复昔日相爷儒雅之态。
  在听闻韩蛰受禅的消息时,甚至破口大骂韩家祖孙俩狼子野心,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这些言辞虽无损于韩家大局,传到旁人耳朵里,终究不好听,尤其他常请昔日太子的拥趸老臣过府叙话,言辞间对新君诸多不满。
  凡此种种,悉数传到了韩镜耳中。
  他为朝堂的事操心了大半辈子,公事私事上都有失有得,却也算费尽心机。
  如今韩蛰大局已定,韩蛰的事不会再起波澜,韩镜紧绷了许多年的那根弦一松,整个人的精神气便大不如前。朝政的事多交给韩蛰,越过尚书令的相位,由韩蛰直接跟六部尚书商议。
  韩镜则多半在府休养,大半时间都在庆远堂独坐。
  这辈子为朝政忙碌,甚少能闲下来回顾琐事,而今心愿达成,他再无挂碍,对着发妻旧物和唐解忧昔日用过的东西,回思旧事,日益沉溺。他的肝气本就不旺,连着多年气闷积郁,更是伤损得厉害,独自枯坐得久了,意志渐而消沉。
  哪怕韩墨和韩蛰时常来探望,也未能令他开怀多少。
  像是日倾西山,没了预想中的霞光映衬,反而显得凄凉孤单。
  韩镜知道不该再插手韩蛰的事,却也不甘就此沉寂。
  在听到甄家种种消息后,沉思了半晌,而后乘一顶小轿,往甄府拜访。
  甄家门庭冷落,里头倒设了小小宴席,甄嗣宗居中而坐,周围数位老臣,都是昔日故交,跟韩家不太对付,却又希冀攀着太子的高枝飞黄腾达的——府里都有些地位,却难以左右朝政,算是最后一波不服韩蛰的固执老臣。
  见韩镜贸然前来,俱觉意外,却仍碍着面皮,像请入座。
  韩镜端然坐下,一杯热茶饮尽,侃侃而谈,却最终变成激烈争辩。
  韩镜回光返照般精神矍铄,力挫同僚,如很多年前初掌朝政时,有叱咤风云之态。
  ……
  当日后晌,韩镜乘小轿回府,甄嗣宗请郎中急诊,余下几位老臣灰溜溜地各自回府,再没敢多议论韩蛰半个字。
  朝堂上最后一点反对声就此沉寂。
  韩镜的身体也在这一番激辩后迅速垮下去,在腊月初十那日,一病不起。
  韩家寻医问药,却挽不回韩镜消沉的意志,只能守在榻旁,眼睁睁看他油尽灯枯。
  韩镜惯于沉肃的脸迅速消瘦下去,却反而添了些许老者应有的慈和之态,将从前的钢笔霸道尽数收敛。只是仍不愿让令容侍奉汤药,顽固如旧。
  韩蛰时常过去带着昭儿过去陪伴,韩墨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旁。
  深夜父子独对,回看来路,韩镜终是心结难解,神情黯然,声音虚弱,“存静从前很有分寸,本以为会是阖府欢喜,却最终走到了这步。解忧的事,傅氏的事,他是半点都不肯退让。”
  韩墨握着那双枯瘦的手,在旁沉默。
  韩镜声音更低,“解忧丢了性命,我也活不了几天,他却还维护着傅氏,不肯退让。”
  这事如何评判呢?
  韩墨不好说得直白,只低声道:“父亲不愿让亲人受伤害,存静也是。”
  “我只是不甘心……”
  韩墨不语,见仆妇端了汤药过来,亲自侍奉喝药,藏在心里的话也压了下去——有些事情上,父亲的心胸却是狭隘了些,看不开,作茧自缚,最终伤肝伤身,陷入困境。
  但这种话,哪怕说了,韩镜也不可能听进去,只能重病添堵。
  汤药有浓浓的腥苦味道,韩墨舀在勺里,韩镜只尝了尝,便喝不下去了。
  气息渐渐微弱,眸光渐而涣散,躺在庆远堂旧居里,仿佛能看到发妻坐在旁边做针线,唐解忧趴在小矮桌上,慢慢临字,笑得乖巧可爱。那是他走出朝堂,满身疲累之余,所能拥有的最温馨的记忆。
  这座府邸里,会惦记那些场景的,恐怕只剩他了。
  韩镜唇边浮起个很浅的笑,眼皮阖上,溘然长逝。
  ……
  韩镜的丧事很隆重,因韩蛰尚未受禅登基,韩墨兄弟商议后,仍以尚书令的身份下葬,追赠谥号,永昌帝缀朝两日以尽哀思,礼部尚书亲自操持,京城百官,几乎都登门吊唁,极尽哀荣。
  不两日,甄嗣宗因事获罪,由樊衡亲自带人查抄府邸。
  韩蛰则在朝堂和丧事两头奔波,直至腊月底时受禅登基的大典筹备齐全,才算得空。
  晚间回到银光院时,昭儿躺在小摇床里,因屋中熏得暖热,身上只穿两层绵软的衣裳,藕断般的小腿露出半截,被胳膊抱着送到嘴边,正唆那又软又小的脚趾头——这是他昨日才学会的,动作不算纯熟,却玩得不亦乐乎。
  令容则在侧间里,正在试那套皇后的凤衣。
  朱红的衣裳裁剪合体,上头用金丝银线绣了飞凤牡丹,因是册封皇后的典礼所用,亦按礼制绣了祥瑞之物,端庄贵重。旁边则是皇后的凤冠,赤金打造,珠光宝气,庄重而不失柔美。
  令容身姿长开,穿着凤衣,纤秣适中,修长端庄。
  诞下昭儿后,秀丽妩媚的眉目愈见韵致,淡薄脂粉装点下,黛眉如远山,眼哞似星辰,朱唇漾开笑意,明眸皓齿,风情愈浓。乌鸦鸦的云鬓堆叠,耳畔坠了朱红滴珠,头戴精致凤冠,衬着无双丽色,叫人挪不开眼。
  恍惚想起初成婚的时候,她还是天真少女,穿着那凤冠霞帔,那样娇弱轻盈。
  只是彼时他太冷厉,未曾将她的姿容刻在心上。
  好在还有册封皇后的典礼,他会在那座庄严皇宫里,牵着她步上高台,受群臣跪拜。
  韩蛰甚觉宽慰,待令容脱下凤衣,便揽她进了内室,如常更衣用饭,沐浴就寝。
  床榻里销金帘帐长垂,令容身上寝衣宽松,满头青丝披散在肩,黑发腻肤,雪白纤秀。
  “……前晌跟母亲入宫,见到了太子,还笑着给我剥糖吃。”令容靠在韩蛰肩上,手指闲着无事,描摹他胸前贲张的轮廓,稍稍抬眸,“夫君打算一直将他养在北宫吗?”
  “不太好。”韩蛰掌握锦衣司多年,经受重案无数,最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那孩子从东宫至尊之位跌落,在韩蛰而言,是一念之仁保全性命,在太子而言,确实得而复失。若还养在宫里,待长大后懂事,瞧着这座本该属于他的皇宫,终会心意难平,于谁都无益处。
  令容便瞧着他,“那怎么办呢?”
  “京城里有许多德高望重的高僧,他纵不能剃度,记为俗家弟子学佛经,能通透些。”
  “这样也好,回头再找个光风霁月的青年才俊教他诗画,也能荡涤心胸。”
  “嗯——”韩蛰忽然记起件事情,“岳父袭爵的旨意已备好了,后日请他来大典,过后正好受旨袭爵。册封的典礼就这一回,可不能错过。”
  令容翘着唇角微笑,双臂攀在韩蛰肩上,“夫君当了皇帝,就只册封一位皇后呀?”
  “有你就够。”
  “当真吗?”
  “嗯。”韩蛰将她肩膀揽在怀里,轮廓冷硬如旧,声音却分明温柔,“这么短的几十年,朝政之余能剩多少精力?拿来陪你都不够,怎可浪费在旁人身上。”
  冷峻的眉目微垂,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慧黠眼眸,深邃眼底便浮起笑意。
  他生来记性好,幼时几乎过目不忘,经历过的要紧事情,也都一件件记着。
  从潭州回京城,在山南遇袭昏迷时,那个曾将他拖入深渊的深沉梦境像是烙印刻在心里,哪怕只是个梦,哪怕隔了许久,也没淡去半分。梦里他失去了令容,阴阳相隔。虽只是虚妄梦境,那种清晰而刻骨的痛,却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令他每每回想,便觉痛如锥心。
  韩蛰不敢想象,倘若真的跟令容阴阳相隔,他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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