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皇后被禁足后,甄家虽未闹出动静,两府先前的默契却已荡然无存,婚事更是不可能再提起。好在韩征是儿郎,也不急在这一年半载,杨氏已有了中意的人选,只是不好擅做主张,跟韩墨提过之后,等着韩墨相看定了,再张罗婚事。
忙碌间,转眼已是六月中旬。
盛夏暑热,宫城里纵有巍峨宫殿、秀丽林苑,却也有看腻的时候。
永昌帝静极思动,最初丧子的悲痛过去,如今仍玩得不亦乐乎,想着别苑凉快开阔,便动身往别苑去散心。兴许是那年因长孙敬行刺的事长了教训,倒没再折腾骑射等事,只打算办场马球赛,由禁军儿郎们击球。
因皇后禁足、贵妃抱恙,永昌帝只带两位宠爱的嫔妃随行,也不像往年般设宴张扬。至于旁人,若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去观赛,经禁军核查后自会放行,旁的不作强求。
消息传到相府,韩瑶蠢蠢欲动。
禁军里正儿八经的马球赛一年难得碰上几次,有机会自然要去瞧。
问杨氏的意思时,杨氏不必奉旨随驾,因天热懒得动弹,没什么兴致。韩瑶外出游玩惯了,便打算约杨蓁同去,又问令容。
因韩蛰出公差后尚未回来,令容不必照顾夫君起居,日子过得闲散,正有意出去散散心。她对马球赛没太高的兴致,不过马球赛那日她会去别苑附近的普云寺,遂跟韩瑶说定,若她从普云寺出来得早,便去别苑陪着观赛。
韩瑶欣然答应。
六月十八日,普云寺有场盛会,非关佛事,而为书画。
普云寺的住持是书画名家,寺中的藏经阁除了佛经典籍外,亦藏有许多珍贵画轴,其中修行的僧人也多精擅画艺。僧人们念佛诵经之外,常会借着孤竹山的灵秀气韵泼墨作画,积攒得多了,便打算在这日摆出来,与同好赏鉴。
这消息在一个月前就已放出来,傅锦元本就喜好山水,得知高修远就在寺里,十七日时特地从金州赶来,暂住在傅益处,打算一块去瞧瞧。
令容先前已答应陪着同去,不好无故食言。
这日清晨早早起身梳洗罢,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跟杨氏回禀过后,令容便带着飞鸾飞凤往傅益住处去。到得那边,傅益已告了假,父女三人各自骑马,飞鸾飞凤跟在身后,一道往普云寺疾驰而去。
到得寺中,已有许多人来看画赏景,不乏慕名而来的高门贵女。
令容来过这里,熟门熟路,进了山门,也不在别处流连,带着父兄径直往大佛堂走。
途中傅锦元见游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茶梅有趣,便驻足去瞧。
今日挂出来的都是寺中僧人的画作,按着习俗,好画都藏在大堂正厅里,游廊下多是习艺之作,是以游客入寺后都直奔大堂去,甚少在游廊驻足。
这茶梅跟前,目下也只父女三人而已。
游廊两侧都是僧舍,俱紧闭门窗,无人打搅。令容爬山走得累了,脚底下觉得难受,附近又无处可坐,便趁着瞧画的时机偷偷靠在门上歇息。还没歇够呢,忽听里头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未待她反应过来,门扇便倏然被拉开。
靠在门板上的身子随之向内,令容微惊,若非飞鸾及时拉着,怕得跟着跌进去。
惊魂未定地抬头,一袭茶色长衫磊落挺秀,抬头便见高修远站在里头,正诧异瞧着她。
这相逢着实叫人意外,令容稍觉尴尬,站稳了身子,招呼道:“高公子。”
“少夫人。”高修远也颇客气,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便赶紧挪开。
往她后头瞧了瞧,除了那俩护卫外,没见韩家旁人,倒是傅锦元和傅益的脸落进眼里。
高修远甚感意外,“少夫人是陪令尊令兄来看画的?”
“慕名而来。”令容总算摆脱尴尬,笑着让开路,让高修远跟傅锦元和傅益打招呼。
抛开韩家跟甄家的沆瀣一气和当年傅盛的无礼行径,高修远对傅锦元这一家的印象极好。他面对令容时时刻留意言行分寸,对着傅锦元就无需收敛,清隽的脸上笑意温润,先前的冷清之态稍敛,拱手行礼,“傅伯父,傅兄。”
第128章 寻衅
傅锦元已有许久没见高修远, 陡然在此处碰到, 着实意外。他的心思却还落在那副没落款的茶梅上,“高公子画艺果然精进。这是你画的, 对不对?”
高修远微诧,旋即展颜, “伯父好眼光!”
“我这双眼睛瞧别的不行,瞧画儿最灵光!”傅锦元甚是自得。
高修远这些年孤身来去,虽也有好友知交, 因令容的关系, 对傅锦元格外多几分亲近。难得此处碰见, 便陪着看画,还引荐了几位擅画的僧人给傅锦元认识。到晌午时分,画都看得差不多,用过素斋后, 傅锦元打算找僧人清谈, 令容因答应了韩瑶看马球赛, 便先辞别。
傅益怕她独自下山不便,想送她过去。
令容知道他的脾气,修文习武之余,承继了傅锦元的脾性, 对书画也颇有点痴迷。难得公务之暇过来,太早走了实在遗憾, 便推辞说不必, 有飞鸾飞凤足够。
兄妹俩没议定, 高修远便道:“傅兄难得过来,不如陪傅伯父多坐会儿。后晌住持会抽空带傅伯父去藏经阁,傅兄过去瞧瞧,也算是难得的机缘。我待会要去拜访友人,顺路送少夫人过去。”
这话着实令傅益惊喜。
在京城为官半年,高修远在普云寺的名声他当然是听说过的,诗才秀怀,画境清远,据说极得寺中高僧称赏。他既然如此说,便是板上钉钉的美事了。
傅益心动迟疑,令容便笑,“哥哥留着看画吧,这回错过,往后未必还有这眼福。”
高修远也含笑劝了一句。
这一带才因御驾往别苑而清查过,有飞鸾飞凤跟着,倒也不怕出事。
且飞鸾飞凤都是韩家的人,高修远又是君子故交,顺路送一程也无妨。
傅益犹豫片刻,欣然承情道谢。
饭后令容出寺,高修远陪同下山,跟令容闲叙近况。他从前清隽秀雅,虽才华斐然,却不是清高自许的姿态,待人接物皆颇和善。如今虽仍有温润笑意,到底添了几分清冷,与从前迥异。
令容有心要问情由,又怕唐突,几回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行至山脚,各自骑马,到别苑外,令容道谢过,便带着飞鸾飞凤,过了监门侍卫的查验往里走。高修远待她安然进去,才拨马离开。
不远处韩蛰率四名随从疾驰而来,远远瞧见门口道别的人像是令容和高修远的模样,还疑心是看错了。到得近处,见拨马回身的那人果然是高修远,不由勒缰,放缓马速。
高修远也认出了他,驻马拱手行礼,淡声招呼了句“韩大人”便疾驰走了。
韩蛰侧头,瞧着他背影,皱了皱眉,再看向别苑时,已然寻不到令容的身影。
……
别苑里,马球赛正打得热闹,韩瑶跟杨蓁坐在凉棚下,瞧得兴致盎然。
场上有一支是羽林卫,韩征和尚政都在其中,都是年轻气盛的儿郎,竞逐得激烈,令容被吸引住目光,便坐着同她们慢慢看。
两场赛罢,便只剩最后决胜的一场。
这无疑是今日最为精彩的一局,原本散在各处的人也渐渐聚往凉棚,前阵子出游在外的高阳长公主不知是何时回来的,盛装华服,也在仆从簇拥下走来,身边跟着章斐。
高阳长公主活了小半辈子,朋友不多,范香虽会恭维逢迎,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加之年纪小、出身不高,她不太看得上,寻常也只带着玩乐而已,没用过半点真心。倒是章斐有幼时交好的情分,且太师膝下的孙女腹有诗书,在她跟前也进退得宜,长公主心底里认作朋友。
当年她想招韩蛰为驸马却被推拒,失落之余,也曾猜测是为章斐的缘故。
倘若韩蛰真能迎娶章斐,她甘愿认输,也看得开——毕竟出身之外,章斐的才学性情、跟韩蛰的交情都是远胜于她的。
谁知从封地回来时,韩蛰竟已迎娶傅氏,还处处维护?
高阳长公主不甘心,看不顺眼,从回京之初便没掩饰。待章斐回京后,她甚至觉得,鸠占鹊巢的傅氏合该让位,才会带着章斐亲自造访韩府。这一趟游玩回来,见章斐闷闷不乐,高阳长公主问及情由,才知杨氏已代韩蛰摆明态度,要章斐另嫁,断了痴心。
“这只是韩夫人的意思罢?”高阳长公主不忿,“韩蛰亲口说了吗?”
“他哪会说这个。”章斐眉目微垂,眼底失落。
“不是他说的就不作数。”
章斐毕竟没有长公主的底气,没好意思说锦衣司狱中韩蛰的冷厉和方才的疏离态度,只叹了口气。
高阳长公主无奈,“你就是吃亏在这和软性子上!瞧那傅氏,装得乖巧柔顺,背后却能蛊惑韩蛰,说动韩夫人回绝,心思多着呢。你哪怕要断了心思,也该听韩蛰说清楚,哪能为旁人那点暗示就自断前路?”
章斐瞧了她片刻,仍是自嘲叹气,“我再想想罢。”
她跟长公主毕竟不同。高阳骄横倨傲,对旁人的言辞半点不放在心上,哪怕被韩蛰当面推拒婚事,仍能看得开,往后见面调侃几句。她却做不到,闻弦歌而直雅意,知难而退留个日后相见的余地,她行事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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