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儆一惊,这位毕竟曾经是皇后,他年纪小的时候,还常给她抱在怀中百般疼爱的,也曾随着陈琉璃前去拜见请安的。
朱儆忙上前一步:“快别这样!”
郑氏仰头望着他,恳切说道:“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佛家说以身饲鹰,若是我跪着能让皇上了悟,我甘心如此。”
朱儆道:“有什么话起来说就是了。何必如此,陈冲!”
陈冲才过来扶住郑氏,说道:“娘娘快快请起说话,这样岂不是让皇上心里不安?”
郑氏这才缓缓起身,仍是正色凝视着朱儆双眼,道:“先前御膳房的风波才消停了些,又有行刺之事。皇上是朱家的一根独苗,一定要好生保重,半点闪失也不能有才是。”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有泪影闪烁,郑氏继续说道:“可惜我那妹妹去的早,不然的话,有她看着皇上,我又何必操半点心?我之所以如此操心,未尝不是因为痛惜她就这么去了……她的在天之灵看着皇上,若见皇上缺教乏养,她自然安生不了,我一想到这些,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哪怕是别人说我有所图,也要替她做点什么才好。”
郑氏说着,缓缓俯身:“皇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儆听她提到了自己的母后,早也红了眼睛,点头道:“朕……明白的。”郑氏端详了朱儆片刻,仿佛欣慰般将朱儆慢慢揽入怀中:“皇上!”
朱儆迟疑着,有些僵硬地靠在妇人的肩头。
第91章 交心
这一天,范府的书房之中,太医院方院首给范垣检查过了伤处,又重新敷了药,叮嘱道:“现在看来,大人的伤恢复的很好,幸而之前也没伤到了骨头,否则的话就没这样顺利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范垣不语,只是慢慢掩起衣裳。
方擎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又道:“只是这一番的苦头也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近来我看大人比先前清减了不少,还是要注意调养才是,免得伤治好了,却损了根本。”
范垣道:“多谢。”
方擎看看他淡然苍白的脸色,心中无奈。
方太医当然知道,先前皇上遇刺,范垣受伤,偏偏新夫人又小产了,范垣的心情可想而知,可谓内外交煎。
而他的伤,虽未伤到骨头,但这份生生撕裂皮肉之痛,也是几生几死,当初料理伤口的时候,连太医们都为之色变手颤,不敢轻举妄动呢,也亏得是范垣这样强悍的人,才能如此熬了过来。
方擎又不敢多说别的,只能勉强宽慰一两句罢了。
此时房门上轻轻给敲了敲,范垣道:“进来。”
门扇开处,走进来的却是琉璃,身后跟着小桃跟另一个丫鬟。
范垣本来面无表情,见琉璃进门,却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紧张地走到跟前儿,把她双手拢住,上上下下扫了一眼,又忙引着她来到自己的椅子上坐。
琉璃因见方太医在场,不便如此就坐了,便轻轻推了他一下。
方擎惊讶之余,忙行礼:“参见夫人。”
琉璃本站在范垣身旁,范垣却偏要叫她坐下,琉璃正向着他使眼色,听方擎如此,便温声带笑地说道:“方大人好,又叫你跑了一趟,辛苦了。”
方擎忙道:“不敢,这是我分内之事。”
范垣瞥着琉璃,因她仍是站着,不禁面露不快。
琉璃暗中掐了掐他的手,范垣望着她含笑的样子,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方擎身为太医院首,最会察言观色,洞察人情,见这般情形,知道自己成了不讨喜的蜡烛光,正早想出声告退,却听琉璃问道:“方大人,四爷的伤势不知如何了?”
方擎忙道:“刚才给四爷细细看过,伤恢复的很好,只是仍旧要留心不能随意动作,免得对于愈合有碍,另外……”
琉璃忙问:“另外什么?”
方擎陪笑道:“我看四爷最近清减了些,受这样的伤……还要好生调养才是。”
因方擎知道对范垣说这些话,他未必肯听,如今幸而琉璃亲自来问,便立刻抓住时机告诉。
毕竟……这位首辅大人谁的帐都不买,独独对这位小夫人是最为疼顾,她说的话,却比众人说一万句还有用。
琉璃果然说道:“多谢太医提醒。”又半是责怪的瞪了范垣一眼。
范垣便对方太医道:“你也该去了。”
方擎忙道:“是,那下官改日再来。”旁边的内侍过来,帮他提了药箱往外而去。
琉璃还想送一送,却给范垣握住手腕,琉璃只好说道:“小桃,送送方首座。”
方擎笑道:“不敢不敢,我是常来的,夫人万万不必多礼,告辞。”又向着范垣行了个礼,后退一步,方出门去了。
此刻书房里才又清静下来,范垣道:“这下你总肯坐了吧。”
琉璃缓缓落座:“方大人的话你总该也听见了,你要还不知道保养,这样面黄肌瘦的出去,人家不觉着你是受了伤,只觉着是家里的人薄待了你。”
范垣笑了笑:“我哪里面黄肌瘦了,就你会多心。”
琉璃低下头,略有些黯然:“这也怪我,是身子不争气,不然的话,一定得打起十万分精神来,好好照看着,也不至于让你这样……”
琉璃还未说完,范垣皱眉道:“更加胡说了!”
琉璃这才抬头看向范垣,求道:“师兄,给我看看那伤吧。”
自从那日受了伤,琉璃因自顾不暇,毫无精气神,原本担心范垣,可见他好端端地回来了,也不像是有什么重伤的,才把那份担忧放下。
那段日子里,痛不欲生的,自然有些忽略了范垣,又因范垣从不在她面前流露伤痛难熬之色,一应敷药、喝药等也都避开琉璃,是以琉璃竟不知他伤的如何。
只是近来琉璃渐渐恢复了,才隐约听闻范垣伤的很重。只是私下里问他,或者要求看看他的伤,范垣总会笑说无事,叫她不要大惊小怪,百般的推脱不肯。
这日听说方太医来,琉璃才故意选在这时侯来了,想亲自问问方擎他的伤势。
范垣却也知道琉璃此刻来的用意,又听她如此说,便道:“你又来了,都跟你说了只是点子擦伤,也值得你特跑过来一趟?方擎刚才都说了,恢复的很好,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琉璃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求道:“我不管,我今儿一定要看。”
范垣叹了口气,顺势把她抱住:“好了,听话。不去看那没要紧的。倒是你,外头还有雪就跑了来,累不累?”
琉璃推开他:“不要跟我说这些好听的,我就要看。”
范垣一愣,琉璃道:“师兄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心里明白,如果是小伤,你何必推三阻四,你只是怕我看了害怕担心,所以才一直故意往小了说。”说到这里,眼圈便红了。
范垣听琉璃已经看破自己的用意,心中酸楚,无言以对。
琉璃停了停,又道:“你可知道,那天我听说儆儿遇刺,慌张的很,可我虽然担心,却又明白,有师兄在,儆儿一定不会有事。”
“但是,”琉璃吸了吸鼻子,眼泪先掉下来,不禁哽咽道:“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有事。”
范垣怔忪:“师妹……”
琉璃道:“那会儿我听说你出了事,就像是天忽然就黑了一样。”一想到当时的那种感觉,琉璃不寒而栗,往范垣怀中靠了靠:“师兄,师兄,我那时候忽然很怕。”
范垣的眼角泛红:“你、你怕什么?”声音微微沙哑。
琉璃喃喃道:“我也说不清,只是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头也突然疼得厉害,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像是、像是濒死,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魂魄也不知道有没有。”
范垣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在范垣听来,却仿佛轰雷掣电。因为相似的感受,他也有过。
当初陈琉璃出事的那一刻,他的感觉,便如同琉璃此刻所说。
他以为是自己单方面的至深恋慕,没想到,今日却听了琉璃的真心话。
他本来也以为琉璃这一次受惊小月,是因为担心朱儆遇刺的原因,可此刻才清楚,他也是症结之一。
恍惚中,是琉璃叮嘱:“师兄,以后、你也不许有事,好不好?”
半晌,范垣回答:“好,我答应你。”
范垣终究没给琉璃看自己的伤。
正如琉璃所说的,他怕。
琉璃终究不比自己,他是男子,体魄也强健,且这一次伤着的只是肉身而已,但琉璃就不同了,这一番,可谓身心俱损。
虽然琉璃只是担心他的意,但方擎曾拿着镜子从后面给他照过伤处,那样狰狞可怖的伤痕,自己看着倒也罢了,要是琉璃看见……还不知如何伤心惊惧呢。
琉璃见他坚持,只得放弃,只不过从此后便打起精神,在饮食上着意调养。
殊不知范垣见她精气神一天好似一天,不再如先前那样郁结不乐,对范垣而言,琉璃的好,却像是治疗他身心的最有用的一剂灵药。
***
年后,朱儆因知道琉璃大好,便宣召她进宫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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