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琅看了白怜儿一眼,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他在质问她。
白怜儿咬了咬唇,眸中流露出歉意。
昨天薛嬷嬷找到她,说薛夫人想找一幅画,这幅画就在纪琅手里,只要她带着画登门,薛夫人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她去找纪琅要这幅画,没想到纪琅不愿意给,言语中还十分珍视。她没有办法,就趁纪琅没注意,偷偷把画拿了出来。
“纪琅。”白怜儿愧疚极了,小声地哀求:“姨母只是要看看而已,等姨母看过了,我就把画拿回去。你别生气,好不好?”
纪琅叹了一口气,眸色复杂。盈盈真是大变样,他几乎快认不出她来了。为了讨好汝宁公主,偷威武将军这边的消息;如今为了讨好薛夫人,拿了他珍爱的画卷……这种事,她从前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白怜儿可怜兮兮,眼看着就要流眼泪:“等我以后想起来怎么画画了,你想要多少副画,我都画给你。”
纪琅一向是个温润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都不生气的。可今天白怜儿显然触碰到了,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安慰她:“没事,你别怕。”
罢了,谁让盈盈失去了记忆了呢?谁让他欠了她呢?
薛夫人呵呵笑:“真是好孩子,姨母就知道你肯定能劝好了纪琅,把这幅画带来给姨母看的。”
“纪琅你别担心,这幅画我家里也有一副,我就是想看看,两幅画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等我看过了,就还给你,不会要你的。”
天气有些冷,北方烧地龙,南方烧炭盆,屋子里很暖和,薛夫人的话让纪琅放下心来。
“哎呦,竟然真的一模一样。”薛夫人捧了画看着,啧啧称赞,突然她一声咳嗽,手一抖,画卷就掉了下去,刚好落在炭盆里,轰地一下就燃起了火苗。
纪琅大惊失色,痛心地去火盆里拿,只拿到空空的一个轴,画瞬间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白怜儿倒是无所谓,不管她做了什么,纪琅总能原谅她的,她也不担心。
纪琅神色僵硬,握着画轴不说话,实在是痛心极了。
薛夫人抱歉道:“年纪大了,手就不稳了。好好的画,烧着了,真是可惜。幸好我这里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要不然姨母今天就要食言了。”
纪琅立刻抬头去看薛夫人,只见薛夫人笑道:“我说了不要你的,却把画弄坏了,自然该陪你一副。”
“元郎。”薛夫人叫了自家儿子,吩咐道:“去跟纪琅一起到书房,把画取了给他。”
纪琅温润的脸上一扫刚才的痛心,笑着道:“多谢姨母。”
白怜儿暗暗沉了脸色。那个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他就这么珍惜?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值当他这样?
李元郎领着纪琅,沿着抄手游廊朝书房走,不远处的暖亭里,坐着两位小姐,正是薛锦棠与杜令宁。杜令宁一手执花,薛锦棠与她对面而坐,她面前摆着画架子,正在作画,看样子是要给杜令宁画肖像。
纪琅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有些挪不开了。因为薛锦棠画画的样子,还有画架子摆放的方位,都给盈盈实在是太相似了。无数次出现的梦中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有些恍惚了。
“走!”李元郎笑着说:“咱们过去看看。”
纪琅回过神来,道:“不用了,我们去书房取画吧。”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就道:“薛小姐在作画,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李元郎道:“棠妹妹画技高超,你真该去看看。”
纪琅笑了笑,朝书房走去。薛小姐这样的人,画技再高又有什么用?薛夫人也是……一言难尽,明知道她不是好人,欺负了盈盈,竟然还留她在威武将军府。
李元郎进了书房,就在书架上翻找画轴,纪琅在书房随意地踱步,突然看到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登时错愕地呼出声来:“元郎!这幅画是谁画的?”
他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走到屏风边,仔细辨认那幅画。这是盈盈的画,从画风到落笔的习惯,全部都是盈盈的风格,他绝不会认错。
这画上的人是李元郎,看颜色应该是近期才画的。难道盈盈她想起来如何绘画了?
李元郎把眉头一扬,笑得骄傲:“怎么样,跟我很像吧。是棠妹妹画的,她还给爹爹、娘都画了肖像呢,简直跟真人一样……”
纪琅如石破天惊一般,上前抓住了李元郎的肩膀:“你说的棠妹妹是……薛锦棠吗?”
李元郎点头:“是啊,就是棠妹妹啊……”
话还没说完,纪琅转身就跑了。不是走,而是跑,只是跑的时候脚步踉跄,撞到了座椅上,又撞到门上,险些跌倒,就那样如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朝暖亭跑去。
李元郎咂咂嘴,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
暖亭里,薛锦棠正认真作画,根本没意识到纪琅来了。
而纪琅本来跑得快,在快到暖亭的时候,竟然放慢了脚步。他是近乎痴迷地看着薛锦棠的背影,看着她画的那幅画。栩栩如生,比照镜子还要清晰。而薛锦棠执笔的方式,落笔的习惯,勾描的样子,分明就是盈盈。
纪琅不敢上前,怕眼前这一切也跟梦里一样,只要他上前说话,一切就都破碎了。
李元郎拿着一幅画过来了:“棠妹妹,刚才我娘把纪琅的画弄坏了,你照着这幅画给他画一个吧。”
薛锦棠接了画,略微看了两眼,就挥笔泼墨地画起来,没过多久,就画出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
到了此时,纪琅已经完完全全地肯定,薛锦棠就是盈盈。
他脸孔雪白,六神无主,整个人呆滞惶然。
李元郎把画交给他:“拿着吧。”
纪琅拿着薛锦棠刚画好的那幅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薛锦棠没回头看他,还在给杜令宁画肖像呢,只是笔锋歪了,把杜令宁的嘴给画坏了。
杜令宁不依:“明明给其他人画都是一蹴而就,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到了我就画坏了?我不管,你重新给我画。”
薛锦棠笑了笑:“过两天吧,今天天气不太好。过几天晴光艳艳,画出来更漂亮些。”
她是笑着的,杜令宁却觉得她笑容没达眼底,也不敢闹她了,笑嘻嘻道:“你是画师,你说了算!”
……
纪琅急匆匆离开了威武将军府,上了马车,白怜儿搂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怀里。
“纪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太想跟姨母和好了。现在画也算是完好无损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柔柔的、自带可怜兮兮的声音听在纪琅耳中,只觉得异常刺耳。
她身上香味浓郁、头上戴着金饰、指甲上涂着蔻丹……
纪琅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画跟从前那一幅的确是一模一样,但却不是那一幅了,再像,也不是啊!
人亦然。
分明不是那个人,他怎么就没有分辨出来呢。
纪琅不顾白怜儿的询问呼唤,跳下了马车,急切地去了鸡鸣寺明灯殿,他记得薛锦棠来过这里,给薛夫人上香。
纪琅拿起薛夫人长明灯前的佛经,打开一看,果然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
汝宁公主杀了薛姨,盈盈不知情,就避到别院为母守孝。等汝宁公主跟程濂出了新婚,盈盈才第一次来到公主府拜见汝宁。
然后第二天晚上,盈盈得了急症,被送往别院,紧跟着,盈盈一直在别院养病,他将近一年没见到盈盈。
五个月前,盈盈养好了病,他去别院接盈盈回来。那个时候,盈盈看他十分陌生,从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
呵!
那个根本不是盈盈,盈盈在一年前就出事了,汝宁公主找了个假货来冒充盈盈。所以之前服侍盈盈的人才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纪琅在薛氏长明灯前枯坐,一天一夜之后,他才离开鸡鸣寺。
回到家里,白怜儿红着眼圈迎上来:“纪琅,你去哪里了?”她十分娇柔。
纪琅垂下眼眸,冷冷一笑。盈盈是明艳飞扬如林间小鹿一样的女子,她骄傲她自信,她被宠坏了,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难道眼瞎了吗?
她说的没错,他是需要大悲圣水来洗洗眼珠子了。
“我去查你之前被绑架的事情了。”纪琅脸上无悲无喜,平铺直述道:“有了新进展。”
白怜儿一慌,又赶紧冷静下来:“是什么进展?”
纪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薛小姐是无辜的,指使那些匪徒的另有其人。”
白怜儿见纪琅没生气,神色平静,就想着,他应该还没查到她头上,就道:“不会吧。你不是人赃并获,亲眼看到的吗?”
“是误会。”纪琅叹息:“我错怪了她。”
他声音里懊恼的意思,白怜儿听了心里更加紧张,她还没跟纪琅圆房呢,这个时候不能再出意外了。
而薛锦棠就是那个意外,她必须要把这个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我们请沈七公子帮忙吧。毕竟薛小姐是他从前的未婚妻,上次他来,听他的意思,他跟那位薛小姐应该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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