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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奴阿真 (长安小郎君)


“话说迎接十八公子这事,众位门客先生都来争抢效力,最后老爷还是定了道离先生你来,可见还是很看重先生的。”
“先生武艺超群,护送行走岂不比那些读书人强得多!”
“哈哈哈…我说你们这几个小子,哪一日也学会奉承我了?我又不是你们主子,不过就是个办事的,比你们好到哪里去?若老爷不点我,我还不屑接这个差事。你们还当多风光呢!哈哈哈……”
“先生这话可差了。这位十八公子虽说父母早丧,但此次可不是什么孤苦无依来投亲的,竟是要来承袭爵位的!”
“正是呢!这个小奴也知道,我来说给先生听!咱们萧府是兰陵萧氏的一系旁支,也是南梁皇族,倒退个几十年,老爷那还是皇子呢!所以一门显达,贵不可言,凡子侄男辈,多有爵位。这十八公子在他这一辈中排行十八,因得了这十八公子的称号,现今也有一十九岁了,一直养在萧家原籍江陵。如今既近成年,老爷便接他来京,先到弘文馆读一年书,明年春天就袭封。所以先生断不可小看这位公子!”
“哈哈哈哈……你们说的呀我早就知道!可我徐道离天生不信这些虚名,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真本事立世的才叫丈夫!”
我以为他们讲什么奇闻异事,却听了满耳朵的“十八公子”,我本无心,也都全知道了。有些意思的还有那徐道离,先说什么自己不过是办事的,颇有菲薄自谦之意,又搬出王侯将相的豪言,这个人实在稀奇得很。不过一会儿他们消停了,我也继续流连这景色。
——从徐道离处写来
徐道离与众厮说了半晌的话也有些乏了,便歇口养神,四处观望,欣赏风景。谁曾想脸一转,见到阿真抱膝坐在台阶前,这才觉起之前忽略了他。
于徐道离来说,先前的阿真不过是萧府众多小奴里的一个,无甚特别之处,直到看见昨天下午的那一幕。说来也巧,昨日阿真在后院干活的时候,徐道离就卧在院中树上打盹,一时醒了准备下来,正好望见阿真在写字。一个小小马奴识字已属不易,况且那笔势凤翥鸾回,颇具古贤遗风,当时便把徐道离惊着了。再者还有那写的内容十分堪疑:“武德九年,武德十年”,武德哪里来的十年?不过九载而止,次年便改元贞观了。阿真既有这上等的书法才情,怎会不知这样的常识?若是原本知道,那故意写这错的纪年就必定有其隐衷。所以,一切都不得不让徐道离对这个小阿真起了兴趣,但阿真有心隐藏,直来直去肯定不行,于是他便抱着半试探半逗引的态度开始接近阿真。
便如此,徐道离想着昨日种种,此刻再细瞧阿真——两眉疏淡,眉形却不散,长长的,亦不很细,眉尾稍稍弯下去;一双素眼黑白分明,形状略略偏长,眼皮半垂,眼尾微吊,带出许多冷淡之感;鼻形挺秀,嘴唇平而薄,呈淡红色。这长相算是十分清俊的了,可到底不像他那个年纪,眉眼之间流露隐隐的茫然忧怆,令人不解。外加他那形态,粗布衣裳很不合身,像披在身上的破袋子,四肢瘦长,屈膝蜷缩的模样倍显寂寞孤凉。看到这里,徐道离不免生出几许恻隐,倒有些后悔拉他出来迎人了。
“何故坐在这风口上?山郊野风最易伤人了。”
徐道离怀着几分愧疚起身走到阿真身旁,一句话问他,他只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并不说话。徐道离顺势又坐下来,歪着头看他。
“徐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吗?”阿真很不自在,边问边与徐道离挪开了一点距离。
“呵呵,这荒郊野地我有什么可吩咐你的?白问你一句,你刚才怎么不来和我们说话?不无聊吗?”
“小奴只是个养马的,只知道马,别的一概不懂。你们诸位说的,我也插不上话,自然不去扫兴的好。”
阿真低着头,虽然态度恭顺,但在徐道离看来,他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想逗他说话,便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和你说说马。当年秦始皇拥有号称‘七龙’的良骥助他南北征战,完成统一大业,你可知道这七匹战马分别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小奴只会喂马,钉马掌,给马洗澡这些粗活,并不了解先生所说的这些深奥的事情。”
阿真这一答是直直出口,堵得徐道离顿时哑口,也不知怎么继续了。最后长叹一声,不得已离去。
……

不知这位徐先生自昨日开始怎么就那么喜欢和我搭话了,但我也算重新见识了他,想想多少有趣。其实我自小爱马,书也读过几章的,那秦始皇的“七龙”宝骏我都知晓,分别是追风、白兔、融景、追电、飞翮、铜雀和长凫,但还是那句话——言多无益。
时辰到了申时,眼看日头偏西了还不见人来,可正当各人议论之时,就见先前派出去的两个小厮快马而回,口中高喊着:
“到了,到了,十八公子就在后面!”
这下,众人都来了精神,徐道离也收敛了轻浮之态,整理起衣襟。少顷抬头,叫我去驿站歇马的地方牵那匹骊马来,我便去了。心中莫名想象起这十八公子会是怎样的阵仗,按他们所述的显贵王孙,大约穿金挂银,排场很大。但当我牵马回头,远远却没望见什么华贵阵势,只是长亭里多了些人,道旁多了几匹马儿,两驾轻车小乘。我走近将马停在一边,向亭内望去,只看众小厮仆从恭敬站成两排,徐道离正对他们嘱咐交代,竟未见什么公子模样的人。
“江陵的梅花早已开透,不想到了长安还能看到这玲珑的花苞,足见长安物候果然不同,呵呵呵……”
忽一句温和男音响起,我便左右寻看,方见刚才我坐着的台阶下面站了一个人——一袭白袍,长身玉立,面如傅粉,鬓若刀裁,虽露文质,却不阴柔;他一手托着一株斜状的梅枝,眼神专注,正细察上头的几颗花苞,嘴角微翘,若有所思,轻风吹着他的衣袂飘飞,腰间佩玉碰出清脆的声响,在景色的映衬之下,风致绝美。好一位十八郎,端的是俊逸潇洒,不与凡男同品。
“十八公子,我们启程吧!不然逾时城门关了,就得在驿站过夜了。老爷在府上可是备下了酒宴为你洗尘呢!”
当真如观赏绝妙画作一般入迷之时,徐道离陡然一嗓子,直把这意境也破坏了。我虽觉可惜,但这话也是理。
“说的是,也该去拜见伯父了!呵呵……”他点头从梅树间走出来,步态翩翩,一点不见跋涉而来的疲态。
“阿真,快把给公子挑的马带过来!”
“是!”徐道离一招手我便大声回应牵马跑了过去,心中似突突的,好像紧张起来了。
“怎么?伯父还挑了马给我?”
“是啊公子,老爷知道你爱马,想你原本坐骑经过长途自然不精神,给你换换马,好让你威风地骑进长安城里去。”
“伯父难道还把我当小孩子吗?哈哈哈……”
徐道离和十八公子聊着向我走近,我却不知怎的,越发有些惶恐,手抓紧了缰绳,掌心阵阵发汗。
“哦,原来是匹骊马。”
“是骊马,刚满五岁,公子看如何?”
“鼻子大,看来能跑,骨肉尚算健硕,年岁也正好,嗯,不错不错……”十八公子围着马身看了一圈,在马的脊背到臀部拍了几下,果然识马,话音也透露出喜欢,我不免松了口气。
“那就请公子上马吧!”
“好!”
他动作矫健,话音未落就骑上了马背,又抚了抚马颈,一脸满意的笑容。我仰面看时,不觉又入了神。
“阿真,想什么呢?快把缰绳给公子。”
忽觉后背一掌,缓神一看,十八公子略俯身体,一手伸在我面前,眼睛奇怪地盯着我,而我竟死握缰绳不递给他,一时大惊,赶紧双手呈上缰绳又忙跪了下去,生怕怪罪不敢抬头。
“阿真,起来吧!你这是怎么了?”不觉几时,徐道离将我拉起来,皱眉看我,十分不解的样子。
“啊?”我失了方寸,还是慌张。
“人家已经走了,你跪给谁看啊?傻小子!”
徐道离一指前方,我随着看去,果真不见了十八公子,唯有扬起的尘土还弥漫空中。
“我看他也用不着人来接,竟让马来接他不就好了?走吧,我们也回去了。费了这一日,吃了一嘴泥!”
徐道离便埋怨着招呼众人启程,而我盯着眼前这片飞尘,心中竟糊涂了:早知如此,是不是该挑匹白马来的……
此后回到萧府,牵马归厩整理,天也完全黑了。我点了一盏小灯,静静地坐在横杆上,耳边除了马儿的动静,便是内院传来的歌舞笙箫,想来,那洗尘酒宴定是无比欢乐,那十八公子也是非常开怀。这一夜,不知因何变得很长,好似时节不是春往夏去,却是秋往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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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胜清怨却飞来
春分一过,日头暖和起来,于人是好受的,但春气萌动,马儿情态烦躁,□□渐多,母马数量却不够,着实难以管理。记得忠叔在时就说起过今年采买马匹的事,后来他走了终未实行。
这天午后,马儿还是躁动不安,且嘶鸣声此起彼伏,越发吵了,
我因怕这声音长久传到内院,不免怪罪,便想将马儿们公母分栏,但这马儿到底是个肥壮大物,情势一开岂能轻易拉得动?我又是安抚又是拿草料诱引,使了浑身解数也没动得了一匹,反而自己大汗淋漓,跌撞了许多次,最后瘫坐地上没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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