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有女 (孺人)

　　然而, 在她被燕王府的侍女们领着，走进花园里的那一处水榭时, 她就知道, 请她来的, 压根就不是什么燕王妃，那坐在水榭外头的敞台上，悠然拿着根钓竿的, 除了燕王李琰，还能有谁？
　　“殿下，唐二小姐来了。”领她进府的那位侍女姐姐，在恭恭敬敬地通报完之后, 便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侧。
　　李琰回头见了清婉，笑道：“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坐, 我替你也备好了一只鱼竿。”
　　清婉深知自己这回又是被他给坑了，心中难免恼火，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能忍了那一口气，听话坐了过去。
　　“殿下千辛万苦骗了臣女来，就只是为了陪殿下钓鱼？”清婉故意用很是欠揍的口吻说道，她就是不想看到他高兴。
　　“怎么，你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李琰哪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别人激怒的人呢，他反而调笑着如此问道。
　　清婉板了脸，道：“并没有。”
　　见她生气了，李琰方笑道：“你也别恼，我可告诉你吧，我今日请了怡红院的莺莺姑娘来，等下你就能见到她了。”
　　“怡红院的莺莺姑娘？”清婉一愣，“殿下请怡红院的人来自己府上？王妃娘娘真的不会生气吗？”
　　李琰笑道：“王妃是个佛爷，整日里就知道礼佛诵经，哪里管得了许多。”
　　是管不了，还是不能管，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道了吧，清婉如此腹诽道。
　　李琰如何猜不出她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也只说道：“前日你无缘得见莺莺姑娘，怕是心里也懊悔吧。所以我今日又特地请了她来，好让你也听一听，什么才叫是天籁之音。”
　　“前日？”清婉眉头一皱，她是没想起来，前日她是有见过这位燕王殿下的，更别提那什么莺莺姑娘了。
　　李琰看了她半天，见她果真不是在玩笑，这才摇了头，好笑道：“你果然是醉了的。”于是一五一十的，又将那天在太白楼的事情，给她描述了一回，包括他在门外听见的，她要和李瑾以酒交友的事。当然，其中她曾说过的一些话，李琰偷偷减了去。他倒不是要刻意隐藏，他只是怕，那些话会让她分外羞耻起来。毕竟，单单只说了以酒交友的事，就足以让她面色绯红，一副恨不得要跳进湖里躲起来的样子——在这之前，清婉还曾一度觉得，那些脑海里的隐约记忆，可能只是单纯地做了个梦而已。
　　“所以，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既想见见名冠京城的莺莺姑娘，那我就成全你。”说完这些，李琰脸上满是“不用感谢我”的神气。
　　清婉却是从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里找出了些蛛丝马迹来，点头道：“你是说，是秦王殿下不愿我见莺莺姑娘的。那现在你公然请了莺莺姑娘进府，岂不是明摆了要跟他对着干？”李瑾又不是傻子，她前脚才进了燕王府，后脚莺莺姑娘就来了，谁还看不出这里头的猫腻来。
　　李琰却不以为意，笑道：“那又如何？这里是我燕王府，他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打进来直接拉了你走吧。再说了，如今秦王府在修缮，为你们成亲时做准备，”他说着看了清婉一眼，见她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却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只能有点讪讪的，继续说道，“他现在依旧回宫住在了贵妃娘娘的蓬莱殿，即便是得了消息，要赶出宫来，咱们几首曲子都已经听完了。”他得意地笑道，“你说，我这打算，是不是很完美？”
　　清婉只回了他一个白眼。她现在算是看清了，这位燕王殿下，完全就是在哄着她玩，况且她也不觉得，李瑾不会是那种打进来拉她走的人。怎么说呢，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李瑾也是个相当任性的人。至于眼前的这位，他不仅任性，还喜欢到处招惹任性的人，就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殿下，莺莺姑娘来了，此刻就候在外头，是否现在传召？”有侍女进来禀道。清婉只略略一瞧，只见这个侍女，同先前领她进来的那个，姿容都相当好。她再一眼扫过去，这周围侍立着的，就没一个长得不好看的。看来果真是如外面传言，这位燕王殿下，的确是“爱美之人”。
　　李琰当然想不到她此刻心里的鄙夷，只对那个侍女笑道：“快请去厅上坐，我们这就过去。”那侍女应声去了。李琰于是又对清婉笑道：“走吧。”
　　清婉终于见着了那位传说中的莺莺姑娘了。她生的倒不是那么倾国倾城，但一开口，清婉就知道，什么叫做林籁泉韵，她当真是担得起她的名字，果真如莺舌百啭。
　　“莺莺见过王爷，”她行礼道，又转向清婉，稍稍一顿，“小姐。”她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清婉好。
　　李琰忙让她起来，又指了清婉向她笑道：“这就是我那天同你说过的贵客，越国公府唐家的二小姐，我未来的九弟妹。”
　　“殿下。”清婉对李琰怒目以视。
　　莺莺看着他二人，不由得掩嘴一笑，道：“莺莺早就听闻，越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于音律上都是颇通，今日有缘得见小姐，也是莺莺的福分，少不得要请小姐指教一番了。”
　　清婉忙道：“姑娘说得哪里话，我并不懂得这些，何来指教之说。要说通音律，怕也只有我家四妹妹，能担得起了。”
　　“小姐过谦了。”莺莺笑道。
　　李琰在一旁一拍手，道：“我倒是忘了，你今日为何不捎上你家四小姐？”清婉拧着眉头睨向他，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再叫上她一起来。”说着又干笑了两声。
　　“殿下，还是请容奴婢先进去禀报一声……”外头传来侍女略显焦急的声音。
　　清婉和李琰一对视，李琰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笑道：“来得还真快。”


第86章
　　来人正是李瑾。除他之外, 还有清婉多日未曾见到的晋王李瑜，和昌平伯府卫家的卫长风。先前在宫中小住的那几日，要是往常, 李瑜必定天天往蓬莱殿跑, 可这一回，却从未见他露过面。清婉也隐隐约约地听说了, 他似乎是被王皇后禁足在宫中。至于这被禁足的缘由，清婉也能猜到几分。既然今日在这里见了, 便知他大约也是妥协了——他们这样的人, 又有几个是会死撑到底的呢？
　　只是清婉并未来得及同情李瑜, 也未来得及哀叹自己，便听李瑾说道：“六哥府上今日可真是热闹。怎的我们兄弟上门，也还要在外头等？”是清婉听惯了的嘲讽口吻, 以及明目张胆地无视礼仪——谁去别人家做客，不是要等候主人接见的？便是皇帝，那也是有内监提前来传旨的，他们这样大喇喇登门不说, 反倒先倒打一耙，指责起主人的不是来了。清婉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一个人若是真无耻起来, 那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的。
　　李琰却不是第一天认识这帮人了，他只呵呵一笑，道：“今儿我这里的，都是请来的贵客。不过, 我可不记得，我这宾客单子上，有九弟十一弟，和卫公子。”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了，然而李瑾李瑜显然不在意，他们是脸皮厚惯了的。唯有卫长风，在听见李琰的话后，有点尴尬了起来。
　　“六哥这话可不对，”李瑜一笑，道，“都说，主雅客来勤。六哥既请了莺莺姑娘来唱曲儿，我们兄弟自然也该来捧捧场的。”他说着望向立在一旁的莺莺，道，“千金难买莺莺姑娘唱一曲，我竟不知，六哥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请得莺莺姑娘上门来。”
　　他这话一出口，不止李琰，就连莺莺姑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然而这种场合，莺莺姑娘不好开口，唯有李琰哼笑一声，道：“瞧十一弟这话说的，你若是真想听莺莺姑娘唱曲，那也容易，你便取了一千金来，放在她面前，看她唱，还是不唱。”
　　李瑜笑道：“六哥这莫不是在打趣我不成？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莺莺姑娘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视金钱为无物，唱曲弹琵琶那也是全看心情，全凭眼缘。我这样的俗人，自然是入不得莺莺姑娘的眼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清婉只觉得，今天的李瑜看起来，要比先前火药味儿重了许多，李琰其实并未得罪于他，可他这说的句句话语，都夹枪带棒的，便是她听了，都觉得他这是在故意拿人撒气——他并不在意那个被撒气的对象是谁。
　　“诸位王爷，公子。”莺莺站到当中的地上，对着众人福了一福后，道，“莺莺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本不该开口的。但诸位今日都是来听莺莺唱曲的，莺莺很是荣幸，若是因此而闹得不愉快，那便是莺莺的罪过了。诸位不如都坐下来，好让莺莺为大家弹唱一曲，舒缓舒缓心情，如何？”
　　听了莺莺的这一番话，清婉不得不在心里暗暗赞叹，她这番话，只说得那几人再无言语，但又不好拂袖而去，只能都坐了。李琰挥了挥手，便有侍女进来重新安排了桌椅，好让莺莺姑娘也坐了。莺莺拨弄了两下她怀里的琵琶，微微一笑，道：“今日风光甚好，正好前几日林师傅谱了新曲，叫《春光尽》，莺莺不才，就献丑了。”
　　总算是能安下心来听个曲了，可正当她打算好好聆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时，她眼睁睁地看着李瑾李瑜一左一右地，在她两边坐了下来。那一刻，她就知道，只怕今天这好曲子，她也是听不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