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有女 (孺人)

　　“有吃的呢。”黛如笑道，起身出去，清婉听见她对外间的人说道，“快去，将小厨房里热着的粥拿来。再去打发人告诉老夫人、夫人一声，说是你们小姐醒了，要吃的呢，叫她们不用担心了。”有人答应着去了。
　　清婉挣扎着想要做起来，但她躺得久了些，一时浑身上下都有点使不上来劲儿。黛如正好进来，见她这样，立马过来搀扶了，又拿了几个枕头垫在她背后，才叫她靠了。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去的时候那样精神的一个人，怎么就横着回来了？”黛如见她脸色好了些，便忍不住问道。
　　清婉浅浅一笑：“你是大夫，你倒来问我？”
　　黛如看着她，一点也没想要笑，只悠悠说道：“我是大夫，治得好身上的伤，可医不了心病。”
　　清婉怔怔地看着她，恰好兰心端了粥和点心进来，见清婉已经坐了起来，嘴里忍不住念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说着一面让蓁蓁和霏儿在床上摆好了小桌子，将粥点摆了上去，一面又絮絮叨叨地说道，“姑娘你这一回，可真是把人吓坏了，从没见过那个样子，太医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叫我们都悬着心。”
　　清婉只笑了笑，由着她伺候着洗漱一番，这才开始用饭。只是才吃了两口，便又觉得饱了，于是搁下碗筷，让她们收了。
　　“姑娘再吃点吧。”兰心劝道，“这么些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圈了。等回头老夫人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清婉只摇了摇头。兰心还要再说，被黛如拦了下来，她道：“算了，她能吃两口，也算好的了，慢慢来。”见黛如都这样说了，兰心这才罢了，叹了口气，又招呼着蓁蓁霏儿过来收拾。
　　“现在什么时辰了？”清婉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昏天暗地的，早已分不清时候了。
　　“戌时一刻了。”黛如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小姐们此刻应该在老夫人房里用晚饭呢。你不用急，我已经叫人去告诉她们了，晚些就该来了。”
　　清婉摇了摇头，才想说不想见人，就听见外头清婵大声道：“二小姐醒了？这东西怎么都没吃啊？算了我自己进去瞧瞧。”
　　清婉听着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向黛如一笑：“哪里还用等，怕是一听说，连饭都没吃，就回来了呢。”
　　黛如也只摇头一笑。
　　顾夫人是最后一个来的，她来时，已过亥时了。贾夫人正同清婉说话，见顾夫人来了，遂起身道：“那我走了，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临出门前，又道，“你若是想要什么，不好同你娘说的，只管打发丫头来告诉婶子，我替你做主。”说完这些，她才笑着去了。
　　顾夫人在床前方才贾夫人坐的椅子上坐了，端详了清婉一阵，问道：“好些了？”
　　“好些了。”清婉点头道。
　　“那就好。”顾夫人说着，接了兰心递来的茶盅，才打开盖子，便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不是？”
　　兰心答道：“回夫人的话，是今年的新茶。”
　　顾夫人对着茶盅吹了吹，又道：“我记得咱们家的新茶才到，你舅老爷家的茶还没送上来，这碧螺春，统共没得一点，除了孝敬宫里娘娘，老夫人，再打点给各家亲戚，并没剩多少。因你们先前不在家，我并未分到你们屋里来，如何这会子就得了，老夫人给的？”
　　兰心看了眼清婉，见她点头，方道：“是宫里昭仪娘娘赐给咱们姑娘的。”
　　“昭仪娘娘？”顾夫人眉头一皱，“是灵犀殿的那位闻人昭仪？”
　　“是。”
　　顾夫人想了想，道：“我倒是也听老爷说了，那位昭仪娘娘，貌似很看顾你们姑娘。”
　　兰心并不敢言语，清婉于是笑道：“你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给夫人泡新茶来，是成心要叫夫人睡不着了。倒不如把那安神的茶倒一碗来。”
　　“这倒不用了。”顾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水迹，道，“横竖我夜里睡得晚，回去还得看账本。”
　　“母亲辛苦了。”清婉道。她这倒不是奉承话，她母亲操持整个越国公府有多艰难，不用想，也可知了。单只回来这一年，眼可见的，顾夫人便瘦了一些，只是精神上却越发得好了。
　　“三小姐呢？”见坐了这半日，也不见清婵，顾夫人于是问道。
　　兰心忙道：“三小姐在沐浴呢，说是这么些天，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顾夫人笑道：“别是在沐盆里就睡着了吧。”说得众人都笑了。
　　兰心也笑道：“这个倒不至于，锦心和竹雨都在看着呢。”
　　顾夫人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便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吧。”
　　“母亲慢走。”清婉道，示意兰心去送送。
　　顾夫人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对清婉说道：“昨儿收到了你舅舅的书信，说是下个月又要上京来了，你的那个梨烟丫头，到时候也会一并上来。”
　　“真的？”清婉又惊又喜。
　　顾夫人点了点头，道：“你早点睡吧，明儿若是觉得好些，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说着转身又要走。
　　“娘。”清婉突然叫道，不过是电光石火间，她觉得自己该和她母亲说了，“女儿想问母亲几句话。”她望着顾夫人，烛火的光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第76章
　　清婵洗完澡, 依旧进来清婉房里，尽管她也有自己的卧房，可一年里, 她能去睡上十个手指头的日子, 就算是多的了。才一进门，绕过屏风, 清婵就见清婉连件外衣也没有披，就那么光着脚站在床前的脚踏板上, 整个人怔怔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儿似的, 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你才好些，又这样了，也不怕冷。”清婵如是说道, 走过去伸手就要拉她，却被她冰凉的手惊了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清婵皱眉道，“还不快回去躺着？”说着转身要去叫兰心, 叫她打算叫她拿点热水来。
　　清婉像是才回过神来，她反手就扣住了清婵握着自己的手，将手中的一样事物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颤抖着声音道：“你帮我看看。”
　　清婵犹疑着，看向了手中的事物，那是一只绣工精良的香囊，一看便知是出自她们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织云的手艺。她抬头看了清婉一眼, 见她正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打开了锦囊，从里头倒出了一样小小的东西来。
　　“咦，这不是你的玉牌吗？”清婵在瞧清楚之后，脱口而出，“好久都没看你拿出来过了。”她笑道，举着玉牌到清婉眼前，说道，“我还以为你弄丢了呢。想你唐二小姐也会弄丢东西……”
　　她正打趣着，却见清婉的眼泪不住地掉了下来，立马慌了手脚，一面要找帕子来给她擦眼泪，一面又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呢，怎么就哭了呢？莫不是你也以为弄丢了吧？没事没事，现在不找到了吗，啊，你瞧，在这里呢。”她笨拙地安慰着，因没找到帕子，干脆就拿自己的袖子来给她擦眼泪了。
　　清婉却哭得更厉害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就好像是她小时候得了一块很喜欢的绿宝石，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结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跟她说，她该把这块宝石，送给另一个小姑娘，因为那个小姑娘也喜欢，他们会给她更好看的东西。可是她不愿意，她有那么多的珠宝，可她最喜欢的，始终只有这一枚，她并不想要其他的，可偏偏，大家都希望她把这一枚送人。她其实不是一个很执着的人，所以在看着自己难得想要执着的一样东西被拿去送了别人之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掏心掏肺的难过。而现在，她的这份难过，是比失去绿宝石的那一次，还要难过上千百倍。
　　清婵显然是手足无措了，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自己的这个孪生姐姐这样哭，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想了想，还是一把抱住了她，按着她的头在自己肩上——她突然察觉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要比这个孪生姐姐高些了。
　　“没事了，没事了。”清婵抱着清婉，轻轻地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像自己做了噩梦时，她安慰自己的样子，安抚她道。
　　好像是睡了很久。
　　清婉醒来的时候，脑子有些懵。她能听见清婵睡在自己身侧发出的浅浅呼吸声，这让她觉得一如既往的安心。只是这份安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就想起来了，在入睡前，她很是大哭了一场。
　　是的呢，哭得还挺痛快的，她想，握了握右手，掌心里的那块玉牌，早已被捂得温热。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嫁入帝王家，是多少闺阁女子这辈子的梦想。何况秦王殿下，他与你年纪相仿，又一表人才，虽说他的生母陈皇后过世得早，但他到底也是在你姑母贵妃娘娘的膝下长大的，如此知己知彼的，有什么不好？”
　　这是晚间的时候，顾夫人同她说的话。她当时都听傻了，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一向敬重的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