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对于安西郡王府来说,这架画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烫手山芋,哪边儿都没落到好处,还不能随意送人,所以如今干脆拿出来讨好她了吗?
萧绍棠转眸间,发现了白成欢眼底短暂的恍惚之色。
但他懂得这份恍然从何而来。
自从知道她的秘密之后,他命袁先生收集过孝元皇后所有的人生痕迹。
他无法抹去刻在她魂魄里的曾经,但他可以循着那些痕迹,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白成欢。
在大齐臣民的心中,孝元皇后徐成欢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出身显赫,又因为自幼得到太子乃至帝后的宠爱,一直是京城贵女中最被人瞩目的那一份。
所以尽管她早早薨逝,但只要有心,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可以找寻出来的。
这架萤石画屏,是徐成欢几乎拥有一切的人生里,曾经被她格外喜欢。
如今安西郡王府阴差阳错将这画屏送到了她面前,她却不见展颜。
想来,如今的她,看到这些旧物,大概勾起的,只会是不好的回忆。
萧绍棠心中如此思忖着,就伸手过去,温热的掌心覆在了白成欢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背上:
“欢欢,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那咱们就收起来,再也不看了,如何?”
这画屏,不能不要,却不能让欢欢总是看着睹物思人。
白成欢转头看他,看懂他眼中的一片了然,那些时常让她觉得如梦一般孤独的过往,仿佛瞬间有了一个人来跟她一起分担。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掌心,露出几分欢欣的笑意:
“不,我很喜欢。这架画屏,当年乔皇后是要赐给徐成欢的,可那时,徐成欢还太小,徐淑宁又是她的亲姑姑,给了她,还是等于给了徐淑宁,也算是不得已才送出去的。如今能重现宫廷,我很喜欢。”
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是替乔皇后完成了一件心事一样。
萧绍棠只听她提及乔皇后,而丝毫没有提及当年陪她看这架画屏的那个人,胸口的那一点点沉闷很快就过去了。
他干脆牵起她的手站起身向高台下走去:
“既然喜欢,那让我也开开眼界,看看这画屏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安西郡王夫妻连同安西郡王世子,世子妃一家子人在侍念出这件贺礼之后,不管心中如何忐忑不安,都只能规规矩矩地站了出去行礼,恭贺皇后千秋。
但是贺寿的礼节都做完了,皇帝还只是垂着头在和皇后说话,也不叫他们起来,安西郡王手心里都开始冒汗了,今日这贺礼送得实在是失策!
两边原本还在议论纷纷嘲笑锦乡侯的人也在帝后这反常的举动中安静了下来。
安西郡王府一向在皇帝面前有些脸面,何以这会儿被这么晾着?
白成欢随着萧绍棠向那架画屏走过去时候,才发现众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安西郡王一家子,这才想起来不妥之处,开口笑道:
“八王叔有心了,这画屏,世所罕见,本宫很喜欢,平身吧!”
安西郡王猛然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皇后一眼,看她脸上笑容真挚,神色满意,不像是说假话,刹那间有些发飘,像是在云端雾里
看来真有些渊源,这礼,没送错!
他居然有一种堵了一把,然后赌赢了的感觉!
安西郡王忍住双手的颤抖带着一家人起身,重新笑容满面地站好。
萧绍棠却是走到那架画屏前,打量了几眼,才笑道:
“朕听说过这萤石画屏珍贵,可惜也没亲眼见识过,方才是谁说识得这画屏的,不妨告诉朕,如何才能见识见识?”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星月
皇帝的话让整个广元殿前顿时落针可闻。
这是在给锦乡侯找场子吧?
刚刚那些出言嘲笑锦乡侯的人,此时都恨不得把脑袋缩到地上去
锦乡侯不认得这画屏,他们当着皇帝面儿嘲笑他没见识,结果皇帝此时也说没见识过,这岂不是说,他们连着皇帝也一起嘲笑了?
该死,该死,真是祸从口出啊!
而那些真的见识过这架画屏神异之处的人,也不敢胡乱开口,去跟帝后献媚了。
锦乡侯刚才被众人嘲笑了一番,正是不平呢,听皇帝这么说,心里高兴,别人怕,他却不怕了,站起来嘿嘿一笑,大声道:
“原来皇上也没见过,我还以为人人都见过呢,不过这东西既然是安西郡王府送给皇后娘娘的,不如让安西郡王告诉咱们,如何才能见识这稀世珍宝的好处!”
安西郡王一听自己被锦乡候点了名儿,虽然心中暗恨,但也不敢再装下去,只能躬身笑道:
“启禀皇上,这萤石在白日里黯淡无光,但传说萤石能取烈日之辉,于月夜反耀人间,暗夜之中,亦能熠熠生辉,犹如千万萤火闪烁,此萤石画屏据说是东海仙岛寻得,由一块整石雕琢而成,其上山水于萤辉之中仿似仙山海楼,世所罕见!”
解释完了,更是恭敬道:
“臣身为皇上臣子,得此宝物,不敢私专,今日进与皇后娘娘,也算臣的一片心意!”
萧绍棠听完了,就点点头道:
“难为八王叔对皇后有这份敬意,朕与皇后,多谢八王叔!”
能得皇帝一声谢,这实在是天大的荣幸,安西郡王彻底安下心来,再次对皇帝表了一番忠心。
虽然安西郡王说得咬文嚼字文绉绉,但是大部分还是听得明白,这萤石画屏虽然是宝物,但在白日里就是黯淡无光,夜里才能放光。
不少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灼灼春光,知道今日是没有这个眼福了。
唯有大老粗出身的锦乡候还一脸懵然,表示自己根本没听懂:
“皇上……这,这……安西王爷说的什么意思,臣,没听懂……”
锦乡候这窘迫的样子,倒是一瞬间把萧绍棠和白成欢都惹笑了,一边原本心弦紧绷的众人也跟着放松了心神,附和着笑了几声。
萧绍棠就挥手命人将画屏收了下去:
“八王叔的意思,是这画屏今日看不得了,不过锦乡候不必觉得遗憾,待到来年皇后千秋之时,朕为皇后举行夜宴,到那时,再与诸位共赏珍宝!”
说完牵着白成欢重新走回高台,举杯道:
“愿朕与皇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萧绍棠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朝大臣,长眉之下的一双凤目却是看着身侧的女子。
他的唇不是很薄,却有好看的弧度,尤其是这样带着笑意的时候,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让人目眩神迷。
朝臣与女眷也即刻起身,纷纷举杯同贺:
“恭祝皇上江山万年,恭祝皇后福寿千秋!”
白成欢眼底的笑意就再也没有退下去过。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岁岁,两个人都能如同此刻一般,携手并肩,不离不弃,是吗?
她亦举杯行礼:
“臣妾,亦同此心!”
二月里的夜晚,带着暖意的微风徐徐,皇城里百日的歌舞升平,喧哗热闹都已经散去,偌大的宫廷,只有夫妻二人坐在华清宫的阶前,静静依偎。
蔚蓝的夜幕上,明月高悬,月光如水如纱,越是明亮,就越是夺去了周围星子的光辉,素日里的漫天星辰,如今只剩下寥落的几颗。
白成欢偎在萧绍棠的怀里,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萧绍棠的肩头,略微有些遗憾:
“有星星的时候,月亮就只剩下浅浅的一弯,月光最盛的时候,星星又没有几颗了……”
萧绍棠脑子里闪过方才二人带着儿子去看那萤石画屏之时,画屏绽放辉光时,她眼中欢喜的神色,得出一个结论:
“欢欢,你特别喜欢闪闪发光,明亮灿烂的东西,对吗?”
“啊?”
白成欢没明白萧绍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不过她也不否认这一点:
“你猜出来了啊……我喜欢一切能让我一眼就看得到的东西。”
“幼时我患过一次眼疾,并不严重,但是娘亲很害怕我会眼盲,就让人上了药,还给我眼睛上蒙了纱,我看不清东西,就吓得大哭。听说最后娘亲在我面前点上了好多蜡烛,我看见了那些光,才不哭了。从我记事以来,我就喜欢那种……”
白成欢顿了一下,想了合适的词来形容:
“就是那种不同于凡俗,能让我充满勇气的光芒,世间万物,它们才是真正与众不同。”
萧绍棠的轻笑声在她头顶响起:
“我还以为你本身就脱离凡俗,不喜欢俗世的东西呢……”
别的女子,或喜欢华服,或喜欢珠宝,或喜欢首饰簪环,最不济,也喜欢个胭脂水粉什么的。
可是欢欢,她好像就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东西,衣饰这些向来都是由身边的人打理,从前是一切都按世子妃的标准来,如今亦是一切都按皇后的规制穿戴。
所以她的生辰礼,他倒是费了好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