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太太冷眼旁观这么一会儿,也算是从刚才的恼羞成怒中慢慢冷静下来了。
她是来干什么的?她是来请这一家子回去的,这家人要是不会去,那天大的好事儿可就捞不着了!
想一想娘家嫂子传出来那话,白大太太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衫硬是挤出了几丝幸灾乐祸的笑容来:“三弟妹,四叔父这话可是最在理了,如今欢娘出落得这么好看,又懂事又文静,要是因为没上族谱这事儿把欢娘以后的婚事给耽搁了,那可是得不偿失!再说,老太太她是真想着你们,你们就当是孝顺她老人家了,跟老三说一声儿,啥时候搬回去?”
白太太冷冷地看了自己这位架桥拨火儿最拿手,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大嫂一眼,心中透亮,这必定又是跟婆婆一路要算计什么了!
白家老宅那边,她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去一步,还搬回去跟她们这些糟心的人住一起?
想得倒美,她又没失心疯!
白太太对着两位太爷行了个礼:“大伯父,四叔父,你们说的也在理,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是大事儿,我也做不得主,等您侄儿回来了,我跟他再商量,您二老先回去跟婆婆说说,等我们商量好了,会给上门跟您二老说的。”
白大太爷这么多年眼瞅着白炳雄两口子是怎么把这日子熬过来的,也没指望跑一趟就能把事情说妥。听了这话也就同意了。
“那你们两口子商量,千万记得些孝顺老人就好。”
白太太无声冷笑,只低头应了。
白大太太今日想拿捏这个三弟妹一番反而吃了亏,心愿也没达成,送走了两位太爷,临出门走的时候,到底是不忿地刺了白太太几句:“三弟妹如今可真是阔气,这大红袍就当不要钱一样地喝,三弟拿命拼来的银子,就被你这么糟蹋!”
白太太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大嫂先前嫌我小气,这会儿又嫌我糟蹋银子,莫不是人上了年纪,脑子不清楚了说话容易颠三倒四?您三弟确实是官儿小家穷,这茶叶也是别人送的,但好茶叶该让人喝就喝,我可不像有的人,得了一点好东西就那么眼皮子浅地藏着掖着,放心,回头我也给大嫂送个几钱尝尝去!”
白大太太气结,都不说送个几两,居然只说送几钱?果然是穷鬼做派!
她一甩帕子,气咻咻地走了。
身后,白太太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次,不知道这起子黑心的,指着欢娘到底是想算计什么?
第六十章 旧日恩怨
徐成欢虽然不知道从前到底都发生过些什么,但从这些天的日常也能看得出来白老太太的薄情寡义。
原身白欢娘的疯病好了,弘农县早已人人皆知,白家这么一个被何七称为大族的家族,白欢娘的至亲中却只有白大太太不怀好意地上门来打探一番,除此以外,只有那些旁支分了家的本家有人来看望探问,白老太太那边,一字一句的询问也没有。
纵然是长辈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由得让人齿寒。
前些天宋温德打上门来,更是无一人来相帮,这样的白家,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没上族谱以后不好谈婚论嫁……嫁人这种要了她命的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再也不需要第二次了。
徐成欢跟着心神不宁的白太太往正院走,三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也是大气儿不敢出。
进了屋,徐成欢亲手倒了杯茶给白太太:“娘亲,喝口茶吧。”
白太太接了茶,一气儿喝光了,缓了缓,抬眼看了漂漂亮亮的女儿一眼,情绪才好了些,却忍不住自责:“欢娘,都是娘亲当年考虑不周,才有如今的麻烦。”
徐成欢坐下来安慰白太太。
“娘亲,咱们不回老宅去,上不上族谱女儿都不是不在意的,反正,女儿这辈子只要跟着娘亲就好了,咱们何必要一家子回去受这个委屈?”
白太太心里再难受,也不由地被女儿的胡话逗乐了:“欢娘你这可真真是胡说,我的欢娘这么好,这么聪明伶俐,怎么能一辈子跟着娘亲不嫁人呢?父母再好,终归只能陪你半生,替代不了你将来的夫婿儿女,娘亲怎么能不为你打算呢?倒是你这孩子,心里有数,看得出来回去是要受委屈的。”
父母只能陪伴半生,替代不了夫婿儿女,是这样的吗?
不,对她来说,绝对不是的。
徐成欢忽然伸手抱住了白太太,紧紧依偎在她的肩头。
“娘亲,从前女儿不懂事,让娘亲为难了……女儿以后不嫁人,不会有夫婿,也不会有儿女,只要娘亲和爹爹好好的,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她不敢让白太太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从前的徐成欢,多么不懂事!
她死了不要紧,父亲母亲又该有多么伤心?大哥徐成霖被发配西北,又是多么凶险?
夫婿?这是一个让她从此避之如蛇蝎的称呼!
她徐成欢今生,就只剩下了回到京城,给自己和父母兄长一个交代这一件事!
白太太不知道女儿忽然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辈子没有夫婿儿女,生前凄苦受人白眼,死后都是孤魂野鬼无人上香烧纸来供养,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可怕多艰难的事情,女儿怎么会这么想?
但她没敢质问女儿,只觉得女儿小脸冰冷,心疼地拥着她安抚:“欢娘,不可胡说,你以后定然会子孙满堂,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的,你再胡说娘亲可要难过了!”
又去喊丫鬟:“摇蕙,去给大小姐拿件外衣过来。”
摇蕙觉得莫名其妙,这四月里的天儿,大小姐穿着夹袄应该不会冷才是啊!
不过她还是利索去拿了。
白太太说着话,却在心里盘算,是不是刚才的那场事端,让女儿心里又受了惊吓?
她对老宅那边的恨意,立刻又添上了一层。
徐成欢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她从前执意要做皇后,全家人都拦着,她却终究没听。
如今她说不想再嫁人,估计也没有人会当真。
罢了,没影儿的事情何必此时来说让人伤感。
这件事彻底影响了母女俩的心情,直到用完午膳,白太太才算是彻底平静了下来,午睡起来带着女儿坐在西跨间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这些旧日恩怨。
“那会儿你还小,才有三岁,力气大,又容易受惊,老宅的那些孩子就喜欢欺负捉弄你,时常惹得你大喊大叫焦躁不安砸东西,你祖母就说你让她受了惊扰,非要让我们分家。”
从前那些不敢轻易提起的事情,在完全好了的女儿面前,白太太才敢说一说。
“白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家里田庄地亩都是有的,甚至还有几个街面上的铺子,家里银子也不少。可是我们一家人分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一针一线都没有!好在族人都看着,你祖母没好意思吞了娘亲的嫁妆,娘亲就卖了嫁妆租赁了房子带着你们过日子。”
想到当年的苦处,白太太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无限感慨:“那是真的苦啊,你爹领的银子少,还常年在外搏命,你外祖家又远在江州,族里对我们都这样,其他人谁又理会我们呢?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小事,最害怕你们兄妹俩生病,没有银子,拿什么给你们请大夫抓药?”
“娘亲还记得,你哥哥十岁那年,寒冬腊月,帮着我劈柴,后来得了风寒发高热,家里银子不够,娘亲实在是走投无路求到老宅那边,跪在门前给他们低头哀求,结果连一个铜板都没求到!”
白太太说着,想起那些心酸事,不由得抹了把眼泪,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寒意:
“回来的路上,我浑身都冻僵了,心也凉透了。你祖母不待见我就算了,这从来婆媳看对眼的就不多,可你哥哥是她嫡亲的孙子啊,她也能这么狠心!最后还是租赁房子给我们的房主怕你哥哥在他房子里出事儿晦气,好心出了点钱给你哥哥看诊抓药,不然如今你哥哥在不在,还难说呢。”
“后来你爹慢慢攒了军功,有了军职,日子慢慢好了起来,咱们总算买了宅子安定下来,为着他的体面,家里买了几个下人,老宅那边就又到处跟人说咱们不孝,自己过着好日子让老娘吃糠咽菜,为了你爹的名声,娘亲忍着气出钱买了两个丫鬟送去老宅给你祖母使唤,直到现在月例还是咱们出!平日里的过年过节的礼更是一点儿没少,既便如此,她也从来没跟咱们这家人亲近过,逢年过节你爹和你哥哥父子俩上门去磕头,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你哥哥更是常常被老宅那伙人欺负得抹着眼泪回来。你就更不必说了,她如今估计连你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娘亲心里这委屈啊……当初你外祖父非说你爹爹这人心眼儿正,我跟着他不受委屈,结果就把我从江州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跟着你爹,是没受过你爹的委屈,但这白氏一族的委屈,娘亲真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