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中,几乎只能听见萧绍昀的呼吸声,气氛陡然沉闷,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出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小太监才再次听到皇帝的声音:
“你说的很对,朕谁的话也不想听了?从今往后,朕只听自己的!”
昭阳殿外面,看到安竹林的气势弱了下去,淑太妃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在宫中,没有恩宠,没有依靠,能得到如今的地位,一部分是因为从前徐成欢的关系,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出身威北侯府。
她与威北侯府闹僵是一回事,威北侯府若是被扣上欺君的罪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就跟本宫回去吧,不要再胡闹了。”
淑太妃只能庆幸这件事还没有闹到皇帝面前去,不然,此时必定不好收场。
安竹林却拉不下脸就此回去,索性看了看一边蓦然间有些畏畏缩缩的白成欢,很快找了个好借口出来:
“这白成欢如今是也算是我的义妹,此时被皇上召进宫来,也不知道为了何事,我还是在一边多照看着,也放心些。”
淑太妃自从进了宫,一直是养尊处优,这样在盛夏的天气里,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于她来说还是头一遭。早就已经觉得支持不住,此时见安竹林不愿意回去,也不想再跟她纠缠。
“成意,陪本宫回去吧。”
说着就转身跟刘德富叮嘱道:“既然皇上午睡,本宫也就不打扰了,你伺候好皇上即可。”
刘德富看了这么一场热闹,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可是站了四个女人呢,能走两个就走两个吧,他忙端起笑脸恭送淑太妃。
徐成意还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今日之事,若是安竹林再冲动些,她此刻下场如何怕是就不好说了。
淑太妃走过白成欢身边之时,见白成欢也行礼相送,就停下了脚步。
“你如今是侯府的义女,也算是本宫的侄女了,若是无事,可来本宫处走走。”
白成欢心中失笑,她如今,已经没有了在皇宫里随意来往的资格,淑太妃这话,只能当客气话听听。
“臣女多谢太妃盛情。”
淑太妃笑笑,带着徐成意渐渐远去了。
“二位小姐稍等,老奴这就去看看,皇上睡醒了没有。”
送走了两个女人,刘德富终于安下心来,赶忙进去看皇上。
一进门,就被皇上龙袍的明黄色刺了一下双眼。
“皇上万安,老奴将白小姐带来了,此时正在殿外,还有徐世子,也跟着来了,候在宫门外,安小姐是早前都来了的,因为怕扰了皇上午睡,一直候在外面。”
刘德富一边赶忙请安,一边心里忐忑,外面的那些热闹,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过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徒弟还呆呆的站在原地,赶忙斥道:
“皇上何时醒来的?你怎么也不叫人进来伺候?真是糊涂东西!”
萧绍昀皱眉:“是朕不让他声张的……朕宣的是白成欢,徐成霖跟来做什么?”
只字未提安竹林,刘德富心里瞬间有了底。
“徐世子让老奴跟皇上说,他要履行当年的东窗之约,皇上见还是不见?”
“既然来都来了,宣他进来吧。”
东窗之约……今生才过了几年而已,对他来说,却已经过了几十年了。
“那安小姐……”刘德富试探着问道。
“让她回去吧,朕此时不想见。”
刘德富不再迟疑,利利索索出去,把皇上的话原样传了一遍。
“皇上怎么可能会不见我?”
安竹林瞬间觉得在白成欢面前丢尽了面子。
“这是皇上的吩咐,老奴也不太知道,安小姐,这天儿热,您先请回吧。”
刘德富板起面孔说道。
对着白成欢却又笑出了一朵花来:“白小姐,您随老奴来。”
安竹林与白成欢两人的心同时沉到了谷底。
萧绍昀不是已经认定了安竹林吗?为什么又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白成欢抬起头,望着昭阳殿那熟悉的朱红色精致门窗,眼前出现的,全是大婚那晚,满眼的血色。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
她已经不是徐成欢了,不必再害怕。萧绍昀要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安竹林望着白成欢一步步地走进昭阳殿的门,迈过门槛,眼中的嫉妒憎恨再也掩饰不住!
到底是为什么?她费了这么多心机,都迈不进的地方,白成欢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昭阳殿内,依旧是大红色铺天盖地,白成欢一眼看见,只觉得一阵眩晕,站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就是在这里,她死在萧绍昀的手里。
而此时,她重新站在了这个地方,那个亲手杀了她的人,就坐在不远处,眼神幽深,喜怒不辨地盯着她。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东南
他神情郁郁,眉眼间俱是阴霾,他的身上再无一丝从前的意气风发,阳光灿烂。
就这么死气沉沉地坐在一片大红色中,像一个已经垂暮的老人虽然他的皮相还未曾老去。
这根本就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萧绍昀。
那个萧绍昀,也随着她,一起死了,烟消云散了吗?
她提了裙琚,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臣女白成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冷的声音打碎了这僵持的沉寂。
萧绍昀一直死死盯着面前女子的眼神,才慢慢有了波动。
“成欢,过来。”他轻声道,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伸出手。
曾经有无数次,他也是这样对她伸出手,她都是无尽欢喜地飞奔过去,奔向那个陪伴她长大的青梅竹马。
可是岁月倥偬,换了另一幅皮囊,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白成欢始终没有伸出手,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她膝行着往后退了两步,从容站起身,垂着眼帘恭恭敬敬。
“皇上若是叫安小姐,她正候在殿门外。”
萧绍昀眼中有一丝恍惚:“她啊……”
若是谁的话都不听,除了安竹林记得的那些往事,他觉得,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他凝眉望着白成欢:“我说的是你。”
他的话音飘落在空荡荡的昭阳殿内,白成欢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幽深的眸子古井无波。
“皇上龙威厚重,臣女不敢放肆。”
萧绍昀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其上青筋跳了几跳,终归是缩了回来。
“你是不是恨朕……”
“皇上,臣女听闻,皇上思念孝元皇后,臣女义姐与安小姐俱是因为与孝元皇后有些渊源,而臣女,除了与孝元皇后名讳相同,并无其他相同之处,还望皇上明鉴。”
白成欢干干脆脆地打断了萧绍昀的话。
既然萧绍昀是这个意思,那就摊开来说。
萧绍昀慨叹,她其实脾性也与成欢有些相似啊,冰雪聪明又不喜欢装傻。
可是,成欢何曾待他如此冷冰冰呢?
“那好,朕也明说吧,朕觉得,你与孝元皇后,也颇有渊源。你愿不愿意,陪在朕的身边呢?”
白成欢眼波微动。
萧绍昀,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萧绍昀望着站得离他远远的白成欢,俊美的脸庞忧郁而苍白,若是别的女子站在这里,或许会被这样的帝王摄去了心神,希冀得到他这微薄的垂怜。
可是白成欢,并不稀罕。
“臣女不愿意。”
她声音清朗地道。
“臣女自幼在虢州长大,除了名字,与孝元皇后并无任何渊源,况且,臣女终此一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还望皇上明鉴。”
“明鉴?”
萧绍昀反问了一句,站起身来,向着白成欢走过去。
白成欢站在原地,不避不躲,只是重新低下头去,眼神依旧死寂一片。
“七夕那夜,听说你病了,朕去侯府看你,可是威北候拦着朕,不让朕去见你,为什么呢?”
“威北候夫人性情高傲,轻易不喜与人来往,却能与你一见如故,认你做义女,威北候府上下敬重你比成欢更甚,为什么呢?”
“你疯傻了十六年,却在孝元皇后下葬之后忽然清醒过来,聪慧异于常人,为什么呢?”
萧绍昀的手停在白成欢的颊边,她精致的脸颊似乎慢慢在他眼前模糊,与他朝思暮想的那个面容渐渐重叠。
“晋王最不喜欢与京中贵女打交道,他从来只听朕与孝元皇后的话,却对你关心备至,口口声声唤你‘成欢姐’,徐成霖那样爱护妹妹的恶人,若是真的以为安竹林就是孝元皇后,就绝不会那样冷淡,而朕召你入宫,他却一路相随。”
“你从前最喜欢将簪子这样斜斜地插在发髻上,每次簪子丢了侍女都要到处去找……朕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仔仔细细地想这些事,直到,我看到了那些东西。你想不想知道朕还看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