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就已经到了淮安县城。
再走五日,到了临沭县城。
秋去冬来,天是越发寒了。而越往北走,感觉尤甚。
这日傍晚在路边歇息,眼底掠过一顶华丽的轿子。
一路风尘仆仆,未能将轿子弄脏分毫,因此它的花色,抬轿的轿夫,唐白都分外熟悉。
那个戴金冠的男人。
不会真的又见面吧。唐白对这样的纨绔子弟毫无好感。
那轿子却不作丝毫停留,径直前去了。
唐白看着前路越来越黑,暗想夜里还要赶路?
若是这么急,干嘛不骑马?不坐马车?任何一种脚力,都比坐轿子要快呀。
唐白纳闷的想着,陡然觉得有一道目光灼灼在她侧脸上停留,待她过去看时,却又没有人。
唐白意兴阑珊,收拾包袱,轿子忽而折返回来。
戴金冠的男人与唐白眼对眼,均忍不住噗嗤一笑。
“竟与小姐如此有缘。”
“不胜荣幸。”
“小姐要去哪里?”
“京城。”
“哦,我去天津看看。”
轿子一溜烟抬走了。
那忽而又有人折返回来,攸地冲到她面前拱手道:“姑娘,我家爷让小的来转告您,前面莱芜济南出蝗灾,几万老百姓颗粒无收,小姐最好加快脚程,快些到京城,再等十天半个月,百姓家里去年的余粮吃完,大批灾民就要流亡了!”
灾民一旦四处逃亡,定然是见粮抢粮,见银子抢银子的。
唐白见是那顶华丽轿子的主管,也就是曾经因为牛车挡道与自己争执,同时也是从德州回扬州路遇贼人,他出手快如闪电,撂翻几个小毛贼的人,忙拱手:“多谢你家爷的提醒。”
那总管一摆手,几个脚步轻点,疾如风的去了。
一路紧赶慢赶,连客栈投宿都不敢睡整宿,都是天黑了才进去,天没亮就出来。
花了五日功夫赶到蒙阴县,阿竹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坐在一处茶楼喝水的时候,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唐白叫了几声不起,吓得去探她的鼻息,发觉只是累坏了,才让她睡了一会儿。
备足干粮,问了路,得知此处去京城,若是骑马的话,还要近十天功夫。
阿竹休息了一下,精神好些,唐白这才得知她夜里都不敢睡,心里感动,笑着道:“既过了天津,便没有那么害怕了,我们慢些走,轮流值夜。”
阿竹一听忙道:“怎么可以,小姐千金之躯……奴婢当不起!”
“我家都被抄了,还什么千金。”唐白苦笑,这一路她尽量不去想爹娘的事情,一切等到了京城再说:“落魄起来,只怕连你都不如。”
很有可能她是罪民,而阿竹至少还是平民。
阿竹一听眼中蓄泪:“小姐,你的命好苦啊……”
“苦就苦吧。”唐白无奈淡然:“苦有什么?你家小姐我虽然信命,但是绝不认命!”
阿竹点点头,坚决地道:“阿竹跟小姐一起!”
两个人吃饱喝足,又买了干粮喂了马,给它们准备了草料,出城上路。
拿出路引,守城的官兵看了一眼,见是两个身板瘦小的少年,像是好人家的孩子,便好心叮嘱道:“你们要小心些,最近灾民四处逃窜,过了今日,城门可就只出不进了。若是要进城,就得在戌时之前回来。”
第52章 有肉吃了大家抢
唐白忙打听:“那去京城方向,可有灾民?”
“那我就不知道了。”官兵见阿竹送来一百个大钱,笑着接了:“我去问问我们队长。”
不多时,那人回来告诉唐白:“北上京城,南下泰安,都开始有灾民涌入,泰安大约三日前就关闭了城门,不让人进出了。”
唐白看了一眼阿竹,想到此去京城大概是前路漫漫的了,叮嘱她:“一旦发现大批灾民,绝不可以贸然动手,将马弃了就行。”
阿竹点头答应。
两个人出了城,一路继续沿官道向北。
开始时,偶尔有路过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向她们要两口吃的,零星一两个的时候,唐白会给一两个馒头。
再往北,灾民就多起来,已经开始三五成群,二四结对了。
两人骑马快跑,夜里再也不敢随意停留,都是遇到村庄后,在村里的废弃房子里休息。
眼看着到了廊坊,离京城不过五日路程了,唐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日安顿在一处破庙中,进去的时候发觉里面只有三五个人,唐白将马拴在破庙背后,与阿竹就地歇着。
后半夜,突然被一群闹哄哄满是惊喜的声音吵醒,阿竹没睡,叫醒唐白:“小姐,有人来了。”
唐白起身,悄悄从窗户望一眼,却见十几个乞丐打扮的人围过来,对着那匹马摩拳擦掌:“有肉吃了,有肉啊,大家快来,谁有刀!”
糟了,是灾民!唐白听他们兴奋的叫嚷,毛骨悚然,拉着阿竹,看了那群人围着马,悄悄下了马车。
“你去把他们都赶开,我们去抢马!”没有了马,这一路会更加危险。
阿竹点头听命,悄悄拿起用于防身的刀,爬到屋顶。
她突然爆喝一声,从顶上跳下,那群灾民吓了一跳,纷纷让开。
阿竹抢了一匹马,还待去牵另外一匹,却被一根棍子打在胳膊上。
她手一松,缰绳掉了。
唐白已经接过她手里的那匹马,拉着阿竹,放弃被围攻的剩下的一匹,两个人快速跳上马背,使劲一拉缰绳,叫马儿快跑。
马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一路疾驰。若非唐白和阿竹两个人紧紧伏在马背上,只怕早就被摔下来了。
她二人并特别会骑马,由着马儿乱跑,只死抓缰绳不放,抱在一起。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待马儿自己累了停下来吃草的时候,唐白回想起来,似乎跑偏了方向。
两个人又牵着马走了大半宿,才重新回到官道上面,阿竹指着不远处道:“难怪那么多灾民,小姐你看那边是城门,想必是不许进城了,夜里才都挤到破庙的。”
唐白点头,她看到城门底下还有黑压压的一群人,或坐或躺,大片大片占领着城外的空地,饶是已经深夜,还是吵吵嚷嚷,叫骂声呻吟声不断。
阿竹惴惴不安:“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路上肯定还有很多灾民。”她心有余悸的看向幸存的这匹马,害怕它逃不掉被宰杀吃掉的命运。
唐白咬牙:“能护一时是一时。”
有马总比没马快。
两个人歇了一会儿,黎明微亮时,又艰难的上马,远远绕过城门,向北奔过去。
主仆二人越走越心惊,因为一路上的灾民越来越多,都是打算进京的。
待官道拥挤起来,马匹已然跑动不了,只能慢慢走着。
天渐渐黑了,却还是看不见可以投宿的地方。当地没有受灾的人家都是门户紧闭,生怕灾民到家里抢夺粮食。城门更是关得很早,不让进城。
唐白让阿竹离了官道,专门捡人少的地方走,哪怕绕路也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她一向惜命。
两个人渐渐偏离了灾民大队伍,朝荒郊野岭走去。
唐白又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这种感觉,在入廊坊的时候就有了。
她回头看,身后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暗处什么都没有。
天色完全黑定时,野郊处碰到一群人。
那是一群面黄肌瘦的人。
里面有五个青壮年男子,四个老人,二个孩子,还有几个妇女,扶着老人,带着孩子,一时数不清楚。
老人和孩子稍微看得过去,男人和妇女却是骨瘦如柴。对着她二人露出狰狞和喜悦的眼神来。
唐白猜测大约是一家子,没有跟着大部队走官道。
她想让阿竹赶紧走,那马此刻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唐白夹了几下马腹不管用,阿竹低头看了一下,才低声道:“有两个老人抱着马腿呢。”
马是家养的,向来怕人听人话,被制住就走不动道。
那面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已经朝唐白和阿竹跪下:“两位贵人行行好,给我们一点儿吃的吧,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若单是两个娃,唐白说不定就给了。包袱里还有几个馒头。
可这一家子,她只怕馒头不够分不说,还会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去抢别的东西。
包袱里的衣裳能换钱,有些简单的首饰也能换钱。
唐白摸摸中衣夹层里的银票,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却又怕跑起来伤了老人家,一时犹豫不决。
僵持中,唐白看到那五位男人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和木棍。
阿竹立时调下马来,将两位老人搀扶起来,拦着他们,示意唐白先走。
唐白又岂能扔下她不管,忙伸手要拉她上来。
五个男人将阿竹和唐白围在里面,越来越拢。
“小姐,再不走就走不了啦。”阿竹大喊。
“我已经丢下过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唐白本来是不想伤了这些可怜的无辜的百姓,可情势所逼,她不得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