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店?唐白瞧着空荡荡的大堂,店关了她去哪里?退回来的银子也不过二十几两,能干嘛?
老板态度坚决,唐白也不好强人所难,拿着银子背着包袱,走在人行寂寥的大街上。
触目所及之处,除了卖糕饼馒头和青菜的大婶们,真的是看不见什么青壮年劳力。
而如今,连小姑娘都渐渐少了。
他们都在京郊,修建通天台呢。
整个京城显出一股颓势来。
唐白随便买了些东西吃了,怕顾少钧晚上回来找不到她,因此客栈虽然关了门,她仍旧是坐在客栈门槛上等待。
只是,夜里到白天,顾少钧竟然是没出现。
唐白只能在街上不停的晃悠,再次开始流浪。
“死人了死人了,通天台又塌方了,压死了十几个。”有人过来报信。
便有家里有人在那里做事的,一下子脸上显出苍白的神色,待没听见自己家名字的,就松了一口气,可是谁知道下一次,是不是会轮到自己家男人或者儿子呢?
听到名字的,好一点的立时就当街嚎哭起来,差一点的,昏厥过去,其余人又忙着掐人中救治。
就连大夫,也不愿意在京城里面待了,时不时就要去血腥气冲天的地方,救治那么被压得支离破碎的劳工,饶是心理素质再好,也难以承受一日比一日的破烂血肉。
第90章
唐白瞧见,阿梅大姐从远处匆匆跑过来,垫着脚往人群里面看,拉住一个相好的大婶,连声问道:“有没有我男人?有没有男人的名字?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便有人问道:“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秋生!”阿梅大姐急急的道:“王秋生!”
“没有没有。”有人说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阿梅大姐朝人群里面又问:“不是说十天可以回一次家的吗?怎么我家男人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每次都官差过来念伤难者的名单,阿梅都要赶过来看一看。
唐白瞧着她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又更加焦虑的面容,忍不住有些后悔。
早知道去修通天台,是这样劳民伤财,横征暴敛的事情,她宁愿秋生跟她一样,咳嗽的生不如死,也不要去。
可惜已经迟了。当时她是好意。
两难,真是两难。
她用药故意让自己生病,因为相国府有人参鹿茸可以保她。
可若是秋生大哥真的吃了那药病了,没有这些名贵药材,只怕拖不过半年就要死。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样的结果。百姓的命,何其卑微,何其轻贱?
唐白眼角有些湿润。
喧闹的人群中又涌进来一列士兵,对着空地方开始粘贴皇榜。
有识字的人瞧着,念了出来,只是念着念着,就群情激奋起来:“现通天台即将竣工,朕欲登天,现广选12-14岁童女,与朕同乐……”后面的话那人渐渐念不下去,声音小了。
帖皇榜的官兵大声叫着:“能伺候皇上,是你们的福分!谁家有适龄的女孩子,甭管美的丑的,都先给我送来,宫里面自然有人选的……”
唐白初时还以为是要选秀充实后宫,如今听见“不管美得丑的”吃了一惊,皇上只是要女童,而并不是少女和女人。
她心里越发恶心和愤懑起来。
便有大娘忍住了,等官兵走之后,趴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可真么办啊,我二丫头前段时间才选进宫里,音讯全无,这怎么又要选啊。”
原来竟然是已经选过了,难怪大街上小姑娘也不多了。
“选去做什么?”一旁有不知道的人问。
“谁知道去做什么,连个信息都没有。”大娘又哭:“我只听那些富人家里说,他们使了银子。见了姑娘们一面,发觉身上都是伤口。如今又要选,可不知道上次我选进去的姑娘还有没有活着呀……”
“这天杀的……还要不要人活了?”有个老大爷怒骂了一句。
他摇摇头,一面走一面大声道:“……相国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盼头!”
他朝巷子里走去,摇摇晃晃的。
唐白瞄了他几眼,暗道老人家居然还有这份血性,却瞧见他走了几步,便扑通一声扑到在地上。
这边围着的人群都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觉。
只有唐白瞧见,老大爷被一支暗箭射杀,随后立刻有人挡住,将他的尸首拖进了巷子深处。
那些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寻常百姓的装束,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她不由得想到,顾少钧身上喷溅的血迹来。
他是督密使,干这样私密的勾当,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唐白想到这里,忍不住更加愤慨。
她瞧着人群聚集处,阿梅大姐焦灼的神情,女儿在宫里的大娘无助的哭声,还有一些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人,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紧张。
阴霾罩上了唐白的心。
她沿着街头无助的走着,想到顾少钧如今在滥杀无辜百姓,心像是被人死死拽着一般的疼。
好在如今已经是夏天,夜里不怎么凉。客栈虽然关门了,但是唐白却哪里不敢去。
顾少钧说“他难受”。
顾少钧说:“没有你我睡不着。”
顾少钧说:“等事情办完了,就好了。”
事情办完了,什么时候办得完?整个京城的百姓,对皇上和朝廷意见大的人那么多,怎么杀得完?
等到时候他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等百年以后,她葬进他家的祖坟了。
可是奈何桥上,她还能等到孽债满身的他吗?
他会不会被下油锅?会不会落入十八层地狱?
唐白这三天,白天在长街上晃荡,晚上就守在客栈门口。
可是三天了,顾少钧杳无音讯,她去侯府问过,侯府的管家说,世子交代过,他会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不回府里了。
难怪他去客栈找她,也不用跟侯府解释什么。
唐白在客栈和侯府之间转悠了三天,顾少钧始终没有来。
城里少了那些精壮的劳动力,唐白即便是夜宿街头,竟然是十足安全起来。
这一日,下起雨来。
雷声轰隆隆的,唐白瞧着客栈底下委实无法避雨,只得让到一处大宅子后门那里,又生怕顾少钧回来找不到她,隔一会儿就朝客栈门口望去。
任凭雨水把门板打的噼里啪啦,始终没有人。
唐白缩在屋檐下,平素不冷的天气,今日也觉得寒冷起来。
街上已经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了。
依稀之间,一顶轿子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朝着唐白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不多时,那顶轿子就朝唐白这里过来。
便有宝娟撑伞,往前倾着身体,告诉轿子里面,外面的人是唐白。
张雨薇只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四个轿夫忽然都放下轿子,齐刷刷朝唐白逼过来。
唐白看不清楚轿子里面的人,只觉得这四个轿夫奇怪的很。
谁知道,张雨薇对宝娟悄声吩咐:“她会跑,你防着些。”
于是,宝娟趁着雨势很大,唐白看不清楚,悄悄绕到她的侧面,拿着雨伞的手柄,狠狠打在唐白的膝盖弯上。
接连打了好几下。
唐白本就靠着墙角,避无可避。又没想到宝娟忽然下这么大的狠手,腿一吃痛,就蹲了下来。
“扭住她,给我打!”张雨薇此时从轿子里面出来,冒着雨,对着那四个轿夫下令:“谁打的劲儿大,重重有赏!打死不论!”
张雨薇像是发了狂一般,看着唐白被按住。
她脸上的头发被雨冲刷到脸上,狰狞恐惧,一心只想发泄心中的委屈。
在她看来,唐白明知道这件事情,却不跟她说,提醒她,导致外面那个女人怀孕了,才知道,是故意欺瞒。
而现在,专门等相国府倒台了,她没有了靠山,再来挑衅她,让她去闹,是居心不良。
唐白,就是对她居心叵测,专门等着这个机会,来看她的笑话的。
宝娟闪开站在一边,唐白被一个轿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外面下着雨,地上滑,她腿又疼,想跑也跑不了。
随着一个轿夫狠狠胳膊肘撞在她脸上,其余的轿夫一涌而上,将唐白狠狠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唐白身上吃痛,跑又跑不掉,只能紧紧护着头部,不要被打着脸和脑袋。
“我找了你好几日,想着客栈都关门了,你还能去哪里。没想到,竟叫宝娟买点心的时候,瞧见你躲在这里,可见是老天让我出这口恶气。”张雨薇也不惧雨量,一把推开想为她撑伞的宝娟,对着唐白,露出自己依旧还红肿着的半边脸怒骂:“当初我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听了你的话,去找我相公。”
然后,她发觉,宋书浩竟然真的金屋藏娇,那个女人,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养得外室要赶在自己前面怀孕生子,她竟然一无所知,当时的愤怒,让她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甚至,狠狠扇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
可是,她也被宋书浩打了。
自她嫁入英国公府,何曾受过这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