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夫人安慰道:“国公爷安心,殿下总归还在府里,不会丢的。”
徐邝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来,面色凝重,又对平国公夫人说道:“我听说,你与晋王府的妾室往来?你堂堂一府主母,也不嫌掉了身价。”
“妾身偶然在琉璃厂碰见的,见她颇有几分才华才结交。国公爷放心,我们是以画会友,绝不谈及别的事。”平国公夫人连忙回道。
徐邝板着脸斥道:“糊涂!原本你要跟哪家的妇人来往,我是不会管的。可你知道皇上对那位晋王殿下有多忌惮?锦衣卫都盯着晋王府。若是我们府上与他们来往的消息传到宫中,难免招惹闲言碎语。到时可就说不清楚了。”
平国公夫人一惊,连忙道:“是妾身考虑不周,往后不会了。”
徐邝点了点头:“你且坐下,我还有些话跟你讲。”
平国公夫人连忙坐下,洗耳恭听的模样。
“今儿个我进宫,听皇上的意思,正月过后准备给皇长子选妃。你也知道我们府上没有嫡女,庶出的几个丫头,身份都不够。而苏皇后那边竭力推荐首辅苏濂的孙女,我想着这桩姻缘倒也不错。毕竟苏家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将来能帮得上皇长子。总比温家的来得好。”
昭妃年轻貌美,和曾经的宸妃一样都是寒门出身。不同的是,宸妃的母家没什么有能耐的人,昭妃却有个会打仗的兄长,现在是京军三大营的总兵,往后还不知会不会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平国公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论家门,苏家不比我们差。苏大人是首辅,吏部尚书,还是东阁大学士,他家的孙女不会差的。”
“我跟宁妃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可昭妃那边也推荐了个人选。她如今很是得宠,温嘉又拉拢了一批寒门出身的官吏和武将,势力日渐增大。此次出征,皇上没用昭妃的兄长,本就欠了她一份人情,我担心皇长子的事……所以才把他带回府来,与他陈述利弊,共商对策,可他……哎!”徐邝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平国公夫人道:“这也不能怪他。原本皇上在封地时,他虽是长子,却过得无忧无虑,没什么束缚。皇上登基之后,他一下被关在紫禁城里,这几年想必是闷坏了。他还小,慢慢来吧。”
“还小?晋王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上过两次战场了!”徐邝怒道。
“您消消气。晋王自小受的是什么教育?皇长子怎么能跟他比呢?”平国公夫人话声刚落,就见一个仆役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如牛:“国公爷,不好了!刘公公在后院找到了殿下的琉璃珠子,后院的墙角处还搭着一座梯子。有一个府里的小厮被打昏了,身上没有穿外衣。梯子底下丢着半只绣金线的靴子,刘公公说是皇长子之物……殿下,殿下可能翻墙出府去了!”
徐邝听了,只觉眼前一黑,拍桌而起,大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所有府兵都给我叫上,找不到殿下,我们全都得人头落地!”
第11章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忽然飘起小雪。雪并不大,但李怀恩还是让丫鬟小厮把那几盆常青藤小心搬到廊下。有小厮冒雪跑来,低声禀报了几句。
李怀恩走进主屋,听到西次间里有风声,猜测王爷没有关窗户,在门外偷偷觑了一眼。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桌案摆着棋盘,他凝视着棋局一动不动。
窗子果然开着,那细如盐粒的雪花飘进来,落在窗台上,马上就化了。李怀恩小跑进去关窗,发现朱翊深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连忙拿袖子擦:“王爷,下雪了,您没发现吗?”
朱翊深如梦初醒,将棋盘推开:“下雪了?”
李怀恩说道:“是啊,下了有一会儿了。刚得到消息,李青山那些人,利用自己与平国公的关系,向名落孙山,不愿回乡的试子们售卖举荐的名帖,一份名帖从几十两到上百两不等。平国公好像也知道,但默许了此事。”
李青山这帮人居然能想到这种方式敛财,也的确是废了番心思。举荐有取用,也有不取用。那些人花钱买了名帖,却得不到回应,只觉得是自己才疏学浅,没被平国公看上,也不会怪到李青山头上。而且就算被都察院发现了,他们大抵也能找到推托的法子。
朱翊深做皇帝时,最讨厌这些贪官污吏,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但杀的贪官越多,却越觉得与朝臣和百姓离心。后来他病中细想,大概便是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做晋王时小心翼翼,想着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便可随心所欲。可直到站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才发现有很多事,背在肩上便成了责任,再也卸不掉。一念之间,便是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半点也马虎不得。
做皇帝真的太累了。
朱翊深从暖炕上下来,站在火盆前烤了烤手,问道:“她,她们都回来了?”
李怀恩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问的是周兰茵和沈若澄,然后说道:“还没有,我派个人去门房那里守着。这雪不算大,平国公府不远,应该没事的。”李怀恩也不知道主子关心的到底是兰夫人还是沈姑娘,权且先让他安心。
“李怀恩,你去准备些东西。”朱翊深吩咐道。
等若澄她们回府时,雪大抵已经停了,只不过路上化雪的地方湿漉漉的。周兰茵自己回西院,脸色不好看。若澄她们也回东院,路上看到李怀恩指挥几个人搬香案和果品纸钱那些,到花园的角落里去。
若澄跟李怀恩很熟悉了,老远就认出来,问素云和碧云:“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好像要烧纸钱?”宸妃的忌日分明已经过了,这是要烧给谁?
碧云摇头表示不知。素云在旁边想了想,猛然间记起一件事,但没说出来,只道:“王爷的事我们还是不要管了。”
若澄本来想着与李怀恩熟稔,顺口问一句,也没有真存着要弄明白的心思。
送若澄回去以后,素云单独到后花园找到李怀恩。香案已经摆好,上面放着三盆供果,一个香炉。几个丫鬟跪在案前烧纸钱,还有一些纸扎的小人。素云问道:“王爷叫你烧给小公主的?”
李怀恩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映照着火光:“可不是?在皇陵也每年都烧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有多疼这个妹妹。她夭折的时候,刚会叫哥哥。你还记得刚开始时王爷不怎么喜欢沈姑娘?大概觉得她占了小公主的位置吧。”
素云点了点头:“小公主夭折时,娘娘也哭昏了好几次。那时北边战事吃紧,娘娘为了不让先皇分心,强忍伤痛,硬是扛了过来。后来收养姑娘,心情才逐渐平复。她没让我们把小公主的事情告诉姑娘,大概是怕她多想。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说。”
“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说也无益。”李怀恩看了看左右,执着素云的手腕,拉到廊下无人的地方,“素云,咱们俩都认识那么多年,我偷偷跟你说件事,不说我憋得慌。但你可别把我给卖了。”
素云忍不住笑道:“那你别说了,继续憋着吧。”
“嘶,你怎么变坏了?”李怀恩瞪她一眼,压低声音,“王爷最近真的有点怪怪的。我怀疑是上回在皇陵修屋顶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磕到了脑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素云听到朱翊深从屋顶摔下来,不禁捂住嘴:“怎么会从屋顶摔下来?有没有大碍?”
“把右手摔伤了。我们住的那个地方,破破烂烂的。有次刮大风下大雨,把屋顶掀翻了,根本没法住。看守我们的人不肯帮忙,本来应该我去的,但是我怕高,哆嗦了一阵,没敢上去……我跟王爷这么多年了,总觉得最懂他。可近来我发现,他不像是那个我打小伺候的主子了。你说邪乎不邪乎?”
素云那日在东院见到朱翊深,虽只是匆匆一瞥,也觉得与从前大不一样了。眉梢眼角俱是让人震慑的威势和冷厉,哪里像是个十八岁的人?但仔细想想,这几年的确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王爷从父慈母爱的天之骄子,一夕间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皇上继位以后,立刻将他发配往皇陵。皇陵的日子清苦,跟王府怎么能比?
人遭逢大变,性情自然会不同。虽然素云也说不清这变化是好还是坏。
“后来呢?王爷的手请大夫看过了吗?”素云又问道。
李怀恩摸着后脑勺道:“那时雨实在太大,王爷摔昏过去,附近也没有大夫。等大夫来了后,王爷把我支出去,也没听清他们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不过我平日里观察,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素云这才松了口气,再问一事:“你可知道,皇上会不会把王爷派出去就藩?”这不仅关系到王爷的前程,也关系到她们的将来。在这皇城根下,什么事情都好办,出去了可就难说了。
李怀恩也不清楚。毕竟按照祖制,封王出京就藩是惯例。以前先皇在的时候心疼王爷,王爷才能留在京中。现在这个皇上,可巴不得把王爷支得远远的。他说道:“现在还不好说,且走且看吧。”
素云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出来久了,准备回去。李怀恩叫住她:“等会儿。王爷给姑娘挑了几本书,你带回去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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