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严清怡陪她去官府立下女户并落了房契,她只知道新宅子是在府衙附近,本以为是处立锥之地,完全没想到会是这般宽敞。
三间正房干净明亮,门窗是新换的,墙面是新刷的,窗纸是新糊的,就连庑廊上的柱子也涂了新漆。
院子很大,方方正正的,靠西墙从北到南足可以开出一大片菜地。
就只东厢房和倒座房仍然是一副破败模样。
林栝歉然道:“时间紧,只能先尽着正房收拾,厢房跟倒座房的门窗已经量好尺寸交给木匠做了,过几日会有人来安,顺便把墙面粉刷一遍。”
严青昊在旁边插话,“本来屋子更多,还有三间西厢房,姐说用不了那么多,修葺出来还得花费银钱,就让工匠拆了。”
因为银钱和时间都不凑手,而且就薛氏跟严青昊两人住,就算以后严青昊娶妻生子,这房子也够住。严清怡寻思着不如拆掉,平一块菜地,可以让薛氏有个营生干。
盖房子容易,拆房子快,正房门窗没做好,西厢房已经拆得干干净净。
拆出来的砖瓦补了正房屋顶,还把灶台重新砌了,能用的檩子照样用,腐坏的木头则劈成木柴堆在南墙根留着生火。
匠人是林栝托营造司的差役找的。
没出正月,工匠闲着没事干,乐得来挣点零花钱。泥瓦匠找了三个,一个大工每日十五文,两个小工是十文一天。木匠也是三个,用了五天工夫,做出来三扇门两扇窗,门窗都是最简单的样式,既没雕花又没刻纹。
上漆再用三天工夫。
紧赶慢赶,终于在正月的最后一天把正房收拾得能住人。
此时,壮汉已将箱笼等物件都搬到正房厅堂,林栝跟薛氏寒暄几句与他们一道离开。
严青昊代薛氏送了客,从怀里掏出一吊钱并百十多文交给薛氏,“姐给的,让娘看着需要添置什么就去买,等过些日子她再送来。”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铜钱,想起这宅子全是严清怡独力张罗下来,薛氏簌簌落泪,“你姐她……以后见到你姐,别让她送钱来了,娘岁数也不大手脚都灵便,给别人洗洗衣裳补补袜子或者到外面摆个摊子,总能养活得了咱两个。”
“嗯,”严青昊用力点点头,“我记着了,我也能干活,明儿就早起刨地。”
薛氏哭笑不得,抹一把眼泪道:“傻小子,半点不随你姐,家里没有锹铲,你用手去刨?”就势收住泪,往各屋瞧了瞧。
东屋靠墙砌的炕,西屋则安着床,又摆了书案书柜等物。
都不是新家具,像是从哪里淘换来的,却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两人当下决定了,薛氏住东屋,严青昊住西屋。
严青昊就把各样东西从箱笼里搬出来,薛氏分别放到合适的地方,归置完就开始铺床。
正铺着,听外面有人敲门,却是附近馆子的小伙计送了饭来,“是位姓林的小哥吩咐的,已经会了钞。”
两盘菜,一荤一素,两大碗精白米饭,外加一小盆蛋花汤。
薛氏忙着找碗碟盛饭,忙乱间才醒悟自己竟不知厨房在哪里。
小伙计见屋里东西混杂,知道是刚搬家,笑道:“婶子不用急,过一个时辰我来取,或者要是这位小兄弟得便,就麻烦送到南关大街东边的德盛楼。”
薛氏连声应了。
忙活到现在,已经过了午正,严青昊早就饿了,加上馆子的饭菜新奇可口,吃得是狼吞虎咽,恨不得连舌头都咬掉。
薛氏却吃两口就发会儿呆,等严青昊吃罢,开口问道:“这位林公子是知府老爷的什么人?”
严青昊挠挠头,想一会儿答道:“林大哥的娘亲跟知府夫人是表姐妹,林大哥叫知府夫人是表姨。”
说着,心里有些发虚。
方才,他给薛氏的那些钱中,一把零散铜钱是严清怡给他的,而那一整吊却是林栝给的。
他不打算要,可林栝说:“你们刚搬过来,柴米油盐都得买,我估摸你姐手里也没钱,难道还能让你娘饿着?这吊钱算是我借给你,等你以后有了再还我。”
想想家里四壁空空的样子,他就接了。
薛氏“哦”一声,又问:“他多大年纪,家里有什么人?”
多大年纪,严青昊不知道,可林栝家中的情况他却知道,便答道:“爹娘都不在了,也没有兄弟姐妹,老家有伯父叔父。”
薛氏又“哦”声,“下次你回家,喊他过来吃顿饭,承他那么多情,表示下谢意。你偷偷打听打听他喜欢吃什么,好提前准备着。”
严青昊高兴地答应了。
薛氏再没说话,拿着碗筷到院子转一圈寻到了厨房。
却是在东厢房与正房东屋之间盖的小屋,灶坑通向炕洞,这样灶下生火,炕上就暖和。
灶台抹着新灰,锅也是新的,旁边有只水缸,里面大半缸水。
薛氏舀两勺水,生火烧了烧锅,把中午用过的盘子碗洗了。
严青昊把盘子送去德盛楼,回来告诉薛氏,在西三胡同口有水井,可以到那里担水。如果不方便担水,也可以请人送,一担水一文钱。西二胡同头上有间杂货铺,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都齐全,而北关大街旁边有个菜市场,早晨摊贩们聚集过去,差不多正午散集。
薛氏默默记在心里,赞道:“出来不到一天,好像长大了似的,知道出去打听事了。”
严青昊傻呵呵地乐,“那当然,姐特地嘱咐我的,腿勤快嘴也要勤快,多替娘担点活计。”
东四胡同里,薛氏跟严青昊正努力适应着新生活,而相隔小半个济南府的涌泉胡同,一群老爷们则聚集在严其中家里争论得唾沫横飞。
在座的都是严家宗族里有头有脸的人,听说严其华和离,忙跟着族长过来问情由。
严其华父亲已故,长兄严其中便将人请到自己家中。
虽说万晋朝有和离这条律例,可真正能走出这一步的却不多,因为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对男女双方的声誉影响都不小。
让严家宗老们生气的是,严其华不但和离,而且是偷偷摸摸没有经过宗族和离的,更严重的是竟然把亲生的儿子让出去了。
族长已是年过花甲,记性还不错,颤巍巍地虚点着严其华的鼻子,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戒子晃得严其华眼晕,“你这个不孝子,忘了你爹怎么死的?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把孩子给了薛氏娘们带走,你爹不白死了?”
张氏是女流之辈,没有资格进屋商谈,隔着门帘听到,立刻咧开嘴大哭起来。
族长嫌吵,打发严其中出去劝住张氏,又问:“你婆娘没有娘家,搬哪儿住去了,赶紧把孩子要回来。”
严其华低着头挤在墙角,“不知道,爱住哪住哪儿,没打听。”
“兔崽子,给我过来,”族长指了自己身边,“这事儿得打听,掘地三尺也得打听出来。薛氏娘们不是善茬子,人家认字有脑子,说不定前脚领走后脚就改姓薛了……咱严氏宗族不旺盛,就是你们这帮兔崽子给祸害的。”
严家以前富裕过,也昌盛过,可从前三四代起,财运就不旺了,连带着子嗣也凋零。到严其华这代,男丁就七人,其中严其华兄弟占了仨。
族长为了兴旺后代,不惜损精伤体,一连纳了四房小妾,总共就生出一个带把的。全家都宠着娇着这个儿子,以致于刚满十五岁,儿子就泄身伤了元气,到现在别说孙子,两个孙女都没有。
族长盘算着,过三年要是再生不出来,就从族里过继一个,挑来挑去相中了严其华家。可眼下严其华就剩了一个儿子,怎可能过继到他家?
所以,听说此事,族长比自己亲孙子跑了都着急。
严其华脸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心思动得却快,见族长说得差不多了,轻咳声,“不是我不要孩子,我是真养不起,木匠活儿不景气,我一人挣了五张嘴吃。孩子跟着我吃不上饭,有上顿没下顿,不如随她娘另外寻个吃饭的路子。”
话说出来,族长头一个不算,这下离得近,带着翡翠戒子的指头直接戳在严其华脑门上,“放屁!放屁!怎么养不起,你把孩子领回来,我每月贴补你六十文。”
严其华又道:“和离是板上钉钉的,老二归她也是板上钉钉,都经过中人画了押,就算闹到衙门去也不占理儿,说不得还得吃官司……可我外头另养了个儿,后街小寡妇家里的二胖子就是我的种儿。”
族长眨着浑浊的老眼,寻思片刻,神情由凝重慢慢变为笃定,又戳他一指头,“畜生,外头有儿子怎么不早接回来?”
胡寡妇就这样过了明路。
尽管有些人觉得刚和离就再娶不妥当,可少数压不过多数,谁也高不过族长。
族长怕夜长梦多,大手一挥商定二月十六接胡寡妇进门,十八让田二胖认祖归宗。
严其华既解决了胡寡妇这事,又每月多了六十文钱,心里颇得意,可看见族长手指上的戒子,面露难色,“是不是太快了,二婚也是婚,这三聘六礼……我手上是一文钱都没有。”
族长耷拉着脸,从荷包里抠唆出一角碎银子扔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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