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族长极是欣慰,当即打发下人去访听有没有往京都去的商队。
其实外出远行最方便和安全的是雇佣车行的马车及护卫,雇上两辆车四个人,一路逍遥自在,不过费用太大,连车带人没有百八十两银子下不来。
退而求其次就是跟随商队,交个七八两银子,就可以缀在商队后头,安全是肯定的,缺点是不自由,何时停何时走,何时打尖何时住店都得听商队安排。
严青旻是头一次进京,还是安全为上。
没几天工夫,严家族长就找到了一家商队,约定好三月三出发。
严青旻也从袁先生那里得到了书信。
临行前一晚,严家族长拿着几张银票语重心长地嘱咐严青旻,“这里共一百两银子,这张五十两的,你缝在腰带里,到时候系在腰上,到哪儿都丢不了。这两张各二十两,你贴身收着,另外十两是散碎银子,留在路上吃茶住店用。到了京都,首要的是为自己谋个前程,其余人都不用管了,都是些扶不起来的阿斗,你只顾着你自己就好……以后,咱们严家还得靠你支撑门户光大门楣。”
严青旻看着银票默默地点头。
银票是四四方方的暗黄色表纸,左边写着“四海钱庄”,右边写着“通存通兑”,正中是“纹银二十两”的字样,上面盖着朱红色的印章。
记忆里,他曾经也见过这么一张纸。
在严清怡盛绢花样子的针线笸箩里,他偶然间看到了,本能地感觉是值钱的东西,就夹在书本里打算用来买纸笔。
严清怡跟他要。
他问严清怡,“这是什么,能不能当银子用?”
严清怡回答,“不能,就是张纸,没用的东西”,然后当着他的面儿,毫不犹豫地撕了。
他记得清楚,被撕掉的那张纸上,写着“纹银十五两”的字样。
十五两银子!
足够他读五年书都不止,严清怡伸手就撕了,却还告诉他,家里没有银钱,供不起两个人花用,让他停了读书,只供薛青昊学武。
那时候他年纪小,轻而易举地就被糊弄过去了。
现在,他很想知道,假如自己再拿着银票问严清怡,她还会说那是没用的东西,然后一把撕掉吗?
严青旻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低低嘟哝一句,“长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严清怡完全没想到严青旻要进京来寻她。
这些天,七爷再没有来寻她,也不曾打发人来送过信,倒真是守了未婚夫妻成婚前不得随意见面的规矩。
严清怡心里有愧,倒是认认真真地替他做了身直缀,又开始绣帕子。
帕子是灰蓝色的细棉布,右下角用嫩黄色的丝线绣了弯明月,明月旁边是一颗星子。
图案简洁大方,而且非常容易绣,才刚一天工夫,就做出六条帕子。
第二天,严清怡将直缀并帕子一并包好交给辛姑姑,“请刘五受累跑一趟,送给七爷,就说我最近在读范参政的诗。”
辛姑姑答应声,提着包裹去了外院。
不到半个时辰,那只包裹就放在了和安轩的太师桌上,而七爷却不在。
他正在坤宁宫陪万皇后说话。
天气暖了,柳枝吐了新绿,地上草芽发出嫩黄,这勃勃生机让人精神振奋。
万皇后心情愉悦地说:“这已经三月了,再过三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前两天我还跟圣上提起过,几位殿下成亲前都去尚寝局挑女官侍候过,你什么时候得空也去挑两个。”
尚寝局就是记录圣上召寝的机构,也备有熟知房事的女官用来教导皇子行周公之礼。
恭王、定王等人年满十五就已经知晓床笫之事,饶是如此,成亲前还特意另选了女官侍候。
而七爷已经弱冠还从不曾与人同寝过。
眼看就要大婚了,理应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找不到去处。
七爷思量片刻,应声“好”。
万皇后笑道:“你去挑个顺眼的,要是伺候得好以后可以带着,伺候得不好就另外换人……孩子最好别留,嫡子出生之前先别要庶子,否则容易生是非。”
七爷一一答应,告辞出门。
回到和安轩,瞧见了太师桌上的包裹。
小郑子原样转述了刘五的话,“严姑娘最近读范参政的诗,又因天气暖了,用不着再穿棉袍子,所以就做了身直缀,另外绣了六条帕子。”
七爷先抻开直缀瞧了眼,直缀用的是宝蓝色的杭绸,袍襟绣了一枝松枝,细看之下,松枝间另有女萝草缠绕其上,非常精致。
帕子怕是简单,不过一星一月。
想起她特意提到的范参政,七爷轻轻“哼”一声,唇角慢慢勾起个美好的弧度。
片刻,将一条帕子塞进怀里,其余的连同直缀都交给小郑子,“衣裳我明儿就穿,帕子都收好了,一条都不能少。”然后叫上李宝业,“走,往尚寝局去……”
第157章
御花园里连翘正当时, 成片成片的黄色, 把冬季的沉闷一扫而尽,增添了无穷的新意。
七爷慢慢踱着步子, 突然就想起怀里那方帕子上绣着的星月。
切,还特意告诉他是范成大的诗。
难道他就猜不出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既然知道这一句,为什么不绣成满月?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想到这一句, 七爷心跳立时停了半拍,急忙加快步伐。
尚寝局的掌印太监听闻七爷要来,老早就候在门口。
见到七爷,先躬身问了安,又低低道:“现如今, 局里有八位侍寝女官, 都是调~教好的, 其中五位还不曾服侍过人, 都在后头等着,待会儿就将她们叫过来。”
七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须臾,便闻衣裙窸窣,有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女官们鱼贯而入, 停在七爷面前。
七爷抬眸, 顺次打量过去, 这几人或清丽或秾艳或纤弱或丰满, 相貌体态各有不同,却个顶个都是大美人。
只是她们的神情却都一般无二,恭顺且拘谨,又隐隐透着些渴望。
七爷淡淡道:“你们当中伺候过人的留下,其余的退了吧。”
有三人往前迈了一小步,另外五人屈膝行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下。
七爷缓了声音道:“我只问几个问题,你们如实答来……你们头一次侍寝,怕吗?”
三位女官彼此对看两眼,俱都点头,“怕。”
“怕什么?”
有一人答,“怕疼。”
另外两人道:“疼的话,闭上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就是怕伺候不好,惹得贵人发怒。”
七爷再问:“可有缓解疼痛的法子?”
女官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掌印太监斥道:“磨蹭什么,赶紧说。”
其中怕疼的那位低声道:“就是动作收着些,别,别太心急。”
另两位则支支吾吾地答:“要是贵人能多加怜惜,会好一些。”
七爷似懂非懂,却已不打算再问,挥手让她们退下。
掌印太监赔笑道:“女子头一次承宠免不了的,七爷体恤她们,愿意多问两句,有些爷根本不管不顾……七爷要是怕受不住,事前用些助兴的药,可略解疼痛,再就多使些手段,等磨得兴致上来,那点子疼也就不算什么了。”
七爷点点头,思量半天,问道:“你这里可有那个,那个画册子?”
“有,有,”掌印太监忙不迭地答应,“什么样的都有。”打开书柜,拿出来好几本,翻给七爷看,“都是请善工笔的匠人画的,清楚细致。”
七爷瞟过一眼,心头顿时“怦怦”跳得厉害,强做镇静道:“就这本吧。”
掌印太监双手呈给七爷,恭敬地问:“七爷选定了哪个,等夜来给七爷送过去。”
“不用”,七爷淡淡拒绝,起身接过那本画册傲然离开。
初春的风像个顽皮的孩童,呼啦啦地翻动着书页,露出里面或坐或立的男女。
七爷顿时感觉手里像是攥了块燃烧着的火炭,一把塞给李宝业,“你拿着”。
李宝业比小郑子还小一岁,才刚十六,瞧见书页,更是羞窘。
因七爷身体弱,万皇后下过严令,一切勾得七爷伤身的东西都不准带进和安轩,和安轩也不让宫女伺候,直到前两年才来了两个,却也不曾贴身服侍过七爷。
和安轩从上到下,对生儿育女这档子事都懵懂无知。
主仆两人就跟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回到和安轩。
李宝业将画册往七爷的书案上一放,如释重负般退了出去。
七爷故作冷静地翻开画册。
上面不但有图,图旁还有注解,专为初涉情~事之人所作,既清楚又详细。
七爷只觉得周身血液似是煮沸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到处逃窜着寻找可供宣泄的出口。
只看过一页便不敢再看,急忙塞进抽屉里,另外寻得一本《心经》,默默读过两遍,这才按捺下心中激荡。
等终于平静下来,七爷研过一池墨,打算给严清怡写个回话,可提起笔,心里既是酸又是涩,想她想得紧,又恨她恨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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