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的心事被月儿说中,脸不由微微一红。不知为何,田原每每看到月儿,心里总有一些歉然。
月儿眉头微蹙,沉吟道:“奇怪,照理说小姐早就应该赶到,莫非……”
月儿不再往下说,微微地摇了摇头。
田原道:“月儿,这些天我见你事务繁忙,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说,今日正好,我就和你说了。”
月儿奇道:“哦,什么事?”
田原道:“我一个男人,在这里诸多不便,我想,我想我还是走吧。”
“要走?去哪?”
田原强笑道:“江湖茫茫,我想总有我田原立足的地方。”
月儿眼圈一红,悄声道:“少爷何必说得这般伤感,倒象,倒象我们要赶你走似的。”
田原急道:“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应该走了。我要去找吕大哥他们,要重整天一派的旗号,那时候我们联手对付天道教,你说好么?”
月儿盈盈一笑,伸出手掌:“好,一言为定。”
田原也伸出手掌,两只手掌轻轻一击,田原道:
“一言为定!”
四目相视,两个人轻轻笑了起来。
田原道:“还有,我要把依依带走,找到她的父亲,她父亲是我二哥,于我有恩。”
月儿点了点头,两个人面对着面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月儿道:
“你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走不迟,我送你从山后的暗道下去,前面出口,天道教说不定还把守着。”
说完这话,月儿猛地转身,急急地朝外走去。
田原怔怔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穿过院子,拐进一条花木扶疏的甬道。
第二天一早,田原与落花门的弟子们依依惜别,又到梦天娇和小云的墓前站了一会,折了束花插到她们的墓前。
月儿提着一个包袱,护送他和依依从庄后的暗道出去。
出了道口,前面就是九华山的背面,属石埭地界了。
田原依依和月儿告别,匆匆往山下走去,月儿怔怔地站在道口,看着田原他们远去的背影。
两个人走出段路,月儿突然叫道:
“少爷!”
田原转过身,看到月儿在向他招手,他赶紧走了回去。
月儿笑道:“你看我把这给忘了,这是我昨夜替你赶制的棉袍,外面天冷,你带着它。”
她从包袱里掏出张纸,她说:“这是我们落花门在江南各地的联络点,少爷若有事,可让她们传信给月儿。若是……”
她把纸条重新叠好,放回包袱里,停了一下,继续道:
“若是小姐回来了,月儿也会让她们通知少爷,少爷可来相聚。”
田原默默接过月儿手中的包袱,过了半晌,才道:
“我走了。”
月儿点了点头,突道:“江湖险恶,你自己可要当心了。”
两颗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她别过头去。
田原不忍再看下去,调头往山下走去。
依依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说些什么?”
田原没有作声,两个人默默朝前走去,走出很远,田原回过头来,看到月儿还站在那里。
依依冷不丁问道:“她很喜欢你。”
田原没有回答,依依又道:“你也很喜欢她?”
田原仍没有作声,依依道:“还有那个什么多多,她也很喜欢你。”
依依看田原始终不吭气,不依不挠:
“你也很喜欢她?你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拿起这个放不下那个,拿起那个放不下这个,有时候想想这个好,有时候想想又是那个好,对不对臭小子?”
田原突然怒道:“别吵了!”
依依吃了一惊,她还从没看到田原发过这么大的火。
田原撇下她,一个人登登往前走去,依依在后面急步追着,嘴里嚷道:
“臭小子你好凶啊,你以为我怕你是不是臭小子?告诉你,我不是她们俩个傻丫头,我才不会怕你呢。臭小子等等我。”
依依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和田原并排往前走着,田原始终虎着脸不去理她。
依依突然拉拉田原的衣袖,田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依依眼睛睁得老大,问道:“臭小子,你说你会不会喜欢我?”
田原卟哧一声笑起来,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劲地摇头。
依依恼道:“臭小子你笑什么,你就是喜欢上我,我看你还是一个臭小子,我跟你说过,我才不是那两个傻丫头呢。”
第135章 猿声啼不住
外面和落花山庄判若两个天地,土地板结,蒙着厚厚层白霜,路旁的小水坑里结着一层薄冰。
料峭的寒风刮过,吹得人瑟缩发抖。
两个人打开手中的包袱,加了一件衣服。
田原看到新棉袍穿在身上不肥不瘦正好合身,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没想到月儿心细至此,竟似量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一般。
两个人朝着徽州方向一路疾行,没几日就到了歙县县城,雇了条船,顺着新安江而下。
这新安江从黄山、大广山之间奔涌直泻,宛如一条青玉带,缠绕盘旋在青山碧空之下,滩高水急,古人有诗写道:“一滩又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
田原和依依从歙县上船,顺滚直下,一叶扁舟在浪尖跳跃,两岸山中猿声不断,田原和依依脚底运气,直如钉子般钉在舱中,丝毫不敢大意。
船借水势,两天辰光走完了三百多里水路。
这日黄昏,水流渐缓,田原探头朝舱外看去,远远望见天边影影绰绰,夹江而峙着两座砖塔,田原的心猛地一紧,心道:严州城到了!
田原钻出船舱,在船头立定,料峭的江风吹在他的脸上冷冷的。
他双目怔怔直视前方。
他看到了严州城墙,看到城南门外的埠头,就在这里,阿福和九姓渔民帮他逃脱了权吉人的追杀。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这里的一切他都那么熟悉,一年过去了,田原早已不是一年前的田原,而这里依然还是老样子。
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埠头,他都能细数出它们的名字和典故,往事历历在目,田原在这一瞬间恍惚了。
他觉得这里的一切仿佛用蜡封住,直等到他今天重回到这里,才有哪个好心人把外边的蜡揭去,还给他一个温馨的亲近的催人泪下的场景。
船家好心地说道:“公子,你还是进舱去吧,外面天凉。”
田原摇了摇头,泪水又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看到严州城后面的乌龙山,看到西山岭下的七郎庙,他曾经在七郎庙前的那棵大樟树上掏过鸟窝。
他把红嫩的呀呀张着小嘴的小鸟拿给娘看,讨了娘的一顿好揍,他委屈地记恨了很长日子。
田原叹了口气,他此时完全明白娘为什么要揍他,自己眼下不也是那么一只孤独的呀呀张着小嘴的鸟么?
他听到埠头上传来一个妇人清晰的喊声:“取债鬼,快点家来!”
他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听到严州土话了,他的心猛地一紧。
他看到那个被娘呼唤的孩童仍在玩水,这孩童多象三五年前的他啊。
每天傍晚,娘也会站到院门外,高声喊道:“原原,快点家来!”
而他顾自玩耍,不理睬娘的呼喊,直到娘威胁说再不回家就要挨揍时,他才老大不愿地往家中走去。
船再往前,他看到田家庄院后的那片竹林,看到院前的樟树,院子被江边的芦苇挡住了,田原踮了踮脚,却还是看不到。
田原犹豫着,要不要叫船家靠岸等他一下,他多想看看竹林里爹娘的坟,在坟前站上一会。
田原紧咬嘴唇没有出声,他能对爹娘说什么呢?说孩儿不孝,至今也没有为你们报仇?
大丈夫大仇未报,有何面目告慰九泉之下的亲人?
田原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水,目光里射出冷酷的仇恨的光芒。
船家看了看他,暗自纳闷,这公子好端端的,偏喜欢到舱外来吹凉风,哟,怎的又流泪了,莫非是和舱里的媳妇吵架了?
船家摇了摇头,看样子那丫头不象他的媳妇,阴里阴气,没见过这般邪贼的丫头。
船到桐庐,田原付了船钱,带着依依上岸。
他们循着街道往前找去,桐庐城里大街小巷纵横交错,田原对这里不是很熟,一时想不起陈记当铺是在哪条街上。
依依明明知道,却嘟囔着嘴,满脸不高兴,田原问她什么她都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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