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证明与女子同房,果真能帮他释放被禁锢的神力。
郭嘉忽而侧首,再度抵上夏晚的鼻子。受过一回难,她鼻尖还沁着汗珠子,黎明的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脸上,她两颊的笑,却又闭着眼睛,这可怜的小丫头,并不知道这一趟险途,也许于她就是鬼门关。
“那一年,从蚩尤祠回来,爹说,小夏晚那般可怜,我们老郭家得有个男人娶了她才行。”郭嘉低声道:“旺儿还小,就唯有我和兴儿比你略大些,徜若为夫,倒还算合适。”
夏晚立刻竖起了耳朵。郭嘉这语气,说的这话,都像是要跟她交心的样子。
她忽而睁开眼睛,微深的两只眸子,于黯淡的晓光之下格外清澈,才不过豆蔻佳年的小姑娘而已,一脸的忐忑,于她的眸子里,他可以看得见自己黑暗的倒影。
郭嘉又道:“爹的意思是,既人是我救的,就由我负责到底,娶了你,若我不愿意,就让郭兴娶你。”
俩兄弟看了彼此一眼,皆不说话。然后郭万担给了他们几天的时间考虑。
恰这时候,莲姐儿生了西北女子常会生的那种风癣,九月间西北风刮的厉害,皮肤细嫩的小姑娘们最容易遭殃,回回生癣,要用辛夷和藿香熬水,再加白苓治成粉来涂抹,才会有效。
于是郭嘉奔赴金城去抓药,回家的途中,正好碰上陈雁西哄夏晚过黄河,夏晚情急之下跳河。郭嘉一听陈雁西说这小姑娘是为了想要嫁给他才故意跳的河,回家之后,便在后面的窑洞里对郭万担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一个喜欢投机取巧,心思深沉的姑娘。
但郭兴并不这么认为。
郭兴指着郭嘉的鼻子道:“你分明是嫌她生的丑了,不美了,才不肯要她。我认识小夏晚很多年,深知她的为人,也知道她绝非那等喜欢投机取巧,心思深沉的女娃子。”
这才是郭兴会突然把夏晚逼到墙角,叫着喊着要跟她一炕滚的原因。
夏晚听罢,默了良久,道:“这样说来,他倒不算是个坏人。”
郭兴浓眉大眼,皮肤微褐,以北地妇人的眼光,算得上是个标致男儿了,回想前一回他在后院认错了人,抓着刘娇娇大叫,显然就是把刘娇娇当成她了。难得他不以貌取人,在她最丑的时候都愿意娶她。
夏晚莫名有些伤神,忽而又觉得不对,细伶伶的胳膊一肘,便将个脑袋歪了起来,侧侧儿扫了郭嘉一眼道:“便他不是以貌取人的那个,我也已经嫁给你了,就绝不可能再嫁给他,你瘦,也无力,打不得那个死鬼,我就不信他敢打女子,若他敢来,我帮你挡着。”
郭嘉忽而低眉一笑,这瘦瘦的少年,原本格外阴郁,苍白的,一笑,眉眼间几分调皮,才是个十六七岁大男孩的本真形样。
“原本的蚩尤是你爹吧?”夏晚笑盈盈抬起头,问道。
这是她今天夜里第二回问这个话题了。郭嘉点了点头,原想把在她被抓去祭祀之后,为了确保她不会再被关西兵欺负,自己小小年纪披甲的那一段儿告诉夏晚,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既已决意让蚩尤去死,从此抛开蚩尤的身份,又何必说这些给她听?
夏晚又吃吃笑了起来,忽而往前一凑就叼上了郭嘉的唇,狠命一咬:“活该你娶我,谁叫我当初受的罪都是你们老郭家的男人害的?”
几十公里外的战场上血肉横飞,人挤人人夯人的,北齐最骁勇善战的先锋将士们一股脑儿将郭兴团团围住,终于,有人扯掉了他身上一块胄甲,那青灰色的战甲一是一环由一环的鳞锁扣成,一环破,则整片溃之。
战神的盔甲终于叫他们给击破了,北齐兵因此而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青骓身上的战甲也叫蜂涌而来的北齐兵给撕成了碎片。这才不过十四岁的战马,正是年青力壮之时,遍身血窟隆,每每纵蹄之间,伤口处汩汩往外流着血。
这不过北齐人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如织的士兵正在往城墙上攀爬,大魏士兵的尸体到处都是,放眼整个战场,遍地狼烟,血凝结成雾气,连五月的晨露都泛着微红。
随着那维持了十多年胜绩的,战神和他的战马一起轰然倒下,河口城终于破了。
郭兴被颓然而倒的青骓压在身上,抢他身体的北齐兵一层层摞上来,摞在青骓的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人扑上来,扒掉了他脸上的面具,凝视半晌,这北齐将领吼道:“这个战神是假的,这是大魏先锋将领,郭兴。”
郭兴费力的睁开眼睛,长长吁了口气,道:“爹,娘,孩儿这回是真的尽力了。”
呼延神助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他杀的最后一个逃兵,是他自己。
不过,像他这种人,杀人的时候果决,剑搭到自己脖子上,生怕自己一刀不能致命,让自己白白受疼,但又怕割的太深,死了形样难看,于是怎么也割不下去。
好在北齐人很快就将他活捉了,他不必死,也不必等皇帝的虎头铡,倒是成了一个俘虏。
水乡镇这一头,长工们探听来的消息,位于水川镇的关口,确实有人持军令放开关卡,有五千北齐如被放出笼的饿狼一般,正在向着水乡镇疾驰而来。
从水乡镇到金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从水川而来的北齐铁骑和从河口攻过来的大军将在金城汇拢,整个甘州,转眼之间便要叫北齐人占领。
仗打了一年又一年,明明就在边关,可水乡镇的人却是头一回发现自己要逃难,而且还无处可逃。
妇人们觉得鸡也要带,鸭子也不能丢,还有门口那几只小葫芦才挂了果,切了还可以炒一盘,于是东一下西一下的乱抓着。
男人们生气了便一脚踏过去:逃难路上,除了银子就是娃,带这些作甚?
老郭家,胖胖的吴梅和翎姐儿俩个只会大哭,吴氏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自家丈夫就是蚩尤的事,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儿子是中了毒,而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不过郭莲的失而复得又叫她欢喜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个性善的妇人,郭万担怕她受刺激,也未敢说是陈雁西绑的郭莲,于是吴梅两姐妹还未反目成仇,在郭万担的叮嘱之下,正在收拾细软,准备逃到山里面去躲祸。
总之,整个水乡镇的人都已是哭爹喊娘,鸡飞狗跳。
唯独黄河边这五百亩的瓜田,如今成了个无人踏足之地。
忽而悉悉祟祟一阵悄悄的动,是夏晚在穿衣服。窗户透进来的冷光下,那青莲色的裤子衬着她的皮肤呈一种淡紫色的白腻,白到触目惊心……有鸡腿。
“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真的。”基于这一句,他再将夏晚往下一拉:“等击退了北齐兵,咱们补办婚礼,我和你一起拜堂,我要给你裁绸缎面的新嫁衣,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叫你做整个甘州最漂亮的新媳妇儿。”
夏晚疼的头皮发麻,冷汗并着眼泪一块儿往外迸着。可一听郭嘉说要给她裁绸缎面的新嫁衣,就连疼都给忘了。
“我要带你去金城,咱们赁处小院子,你做饭,我读书,往后无论去哪儿我都带着你。”
夏晚似乎一直在哭,又不停的说着:“好,行,都随你。”
可她觉得自己快死了,肠穿肚烂的死法……
第37章
吴梅和陈雁翎两个一心认定陈康还在金城,又找不到陈雁西,见郭万担待她们冷冷的,老郭家的长工们更是一脸的仇恨,也不知这帮子乡里穷亲戚为何忽而就变了脸,吴梅到底是官太太,一怒之下,于乱中找了匹羊皮筏子,包袱一打就直接走了。
吴氏收拾了一包的田契,地契,还有银子,又从厨房捆了一包的干饼子。
在院子里等了半天郭莲还不出来,进了西屋,便见郭莲拿一只柳条箱子,装了整整一箱的东西。看她怀着那么大的肚子,吴氏虽庆幸女儿未死,却也无比的糟心,慌里慌张替她拢好了柳条箱子,提着便要出门。
这时候郭莲又从书架上一股脑儿包圆,抱了两只黄泥捏的娃娃下来,叫道:“娘,把这个也装着,这个必须装着。”
这是小时候一个捏泥人儿的过路,给他们兄弟四人捏的,三兄弟活泼佻皮,郭莲娇俏可爱,虽不过黄泥,形肖而神似,郭莲只抓了自己和郭嘉两个,把郭兴和郭旺扔在了一旁。
吴氏怜女儿那点天真的小性子,只得又打开了柳条箱子把两只泥人儿装了进去。
两个到了院子里,郭莲见郭万担不发话,吴氏也不肯走,又开始心急了:“娘,此时不走,咱们还在等啥?”
吴氏看了一眼郭万担,只得实言:“等你嫂子,你大哥娶了红山坳的小夏晚做妻,她如今是你嫂子了。”
郭莲一张瘦而枯黄的小脸瞬时惨白,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撞也撞不掉的孽胎,强撑着笑说:“夏晚是顶好的姑娘,与我大哥也极般配的,真好。”
吴氏和郭万担只怕女儿受了一场非人的苦难才回来,乍一听说属心属意的哥哥跟别人成亲了,只怕会受不了打击,却不期她如此懂事儿,俩人心头皆是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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