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齐凌的话让齐君想起了很多往事。有他们兄弟还小时,被人欺负的时,先太子出面相助。
有兄弟几人一起在园子中饮酒做诗,无论他们如何胡闹,大皇兄都只在一旁含笑摇头,一旦父皇和母后怪罪起来,从来都是太皇兄站出来,说一切都是他默许之事。
明明已经淡忘的事,可突然间,仿佛是昨日重现般,一幕幕出现在齐君脑海中。自那人提剑自刎,齐君再不敢去想,甚至贵妃生前所居宫殿,他让人重新修缮,然后大门紧锁,多少年了,无一人踏足,似乎只要锁死了那里,那些事情便再不会出现在他的脑子中。
齐君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齐凌要旧事重提。
“皇兄,当初大皇兄的话即将应验了……”齐凌只说了一句。
齐君脸色便大变。
那句诅咒,是齐君的肉中刺,他这些年的辛勤,便是怕结局真如他所料那般。失去爱人,失去民心,失去天下。
可偏偏,他不是那块料。
他当不了明君,他一辈子倾心所爱的女人,也离他而去。
齐国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在百姓心中,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他这个皇帝。
天下……
如今的天下,哪里还由他做主!
不,他不能让大皇兄的话应验,绝不!齐君一点点从地上支起身子,然后仅靠着两只手臂,竟然爬上了龙榻。
他将自己在龙榻上放平,喘息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凌弟,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大齐的数百年基业,断送在皇兄手中。”
齐凌缓缓说道。
齐君冷笑。“怎么会断送在朕手中?朕有太子……”
“皇兄真的以为天治能让大齐拨乱反正?转危为安?”齐凌走上前来,坐到龙榻旁,和齐君离的很近,兄弟二人好像从未离得这样近过。近到,齐君能从齐凌脸上看到二人相似之处。毕竟是同父同母,二人模样其实有四五分相似。
齐君似乎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人是他的兄弟,亲兄弟。
他们身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他心心念念想除掉的人,身子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小时候,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年长些,不管他做什么,他也总要掺和一脚。然后被母后发现,一起挨骂挨罚。
当年他要做皇帝,他明明觉得不妥,还是硬着头皮支持他。
眼睁睁看着大皇兄死在面前,那时候的齐凌……齐君回想,那时的齐凌哭成了个泪人,抱着大皇兄渐冷的身子,一个劲的说‘大哥别走’……也许就从那一刻开始,他对这个亲兄弟生了防备之心吧。总觉得他对先太子做的事,也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过往无数的回忆一下子涌进脑子。
齐君看着齐凌,兄弟对视,最终齐君先移开了目光。“朕也不想当大齐的罪人。朕懂了,你深夜进宫,是来说服朕退位的……”
齐凌沉默片刻,点头。“是。大齐内乱日久,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北苑皇子和南蜀使臣已经暗中会面。臣弟担心他们会联手犯我大齐……天治也好,天朔也罢,都坐不稳这江山。眼睁睁看着夏氏如此败坏我齐家江山,皇兄难道甘心?”
齐君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先前确是更偏疼齐天朔多些。
他毕竟是嫡出,他自己也是嫡出之子……
在齐君看来,嫡子承继新君之位才是顺理成章之事。齐天治没什么错处,从小到大都很是听话乖顺……
可就是太听话了,再加上他的出身,让齐君不由得心生戒备。齐君这辈子最讨厌那种气质儒雅之人,偏偏自己的长子便长成了那样一个人。
可是齐天朔……
齐君自嘲的笑笑,这天下,若是交到齐天朔手中,怕是亡的更快。
如今,他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可悲啊,可悲至及。直到他将死之时,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朕拟诏。皇位传于……凌亲王。”
“臣弟必不负皇兄所托。我大齐,不会亡。”齐凌脸上并不见什么喜色,听罢齐君所言,他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然后郑重其事的开口,话语如同承诺。
齐君轻轻点头,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甘心又如何。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这是保全齐国唯一的法子了,唯一的。齐君心中明白,齐凌今晚踏进大殿的那一刻,便坚信可以说服他。毕竟,他们是兄弟啊,他明白他的不甘。
不甘背负一世骂名,不甘齐国毁于己手。
所以,天下,他只能拱手相送。唯一能安慰齐君的便是,他和齐凌一母同胞,勉强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第八百六十六章 规劝
第八百六十六章规劝
这夜,夏皇后睡的很安稳,因为成功守住了城门。夏皇后很自觉的把功劳归结到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安排周到,遇事沉稳,这才保全了京城,大挫了敌军。
心情好自然睡的香。
何况夏皇后最近被权势熏的,越发的自以为是。
她觉得齐君寝宫都是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齐君也翻不出花来。
她最近在逼齐君改诏书。
废太子齐天治,改立齐天朔为太子。
一旦有了新诏,齐君是死是活夏皇后便不在意了,可这次无论她怎么劝,怎么威胁,齐君都不为所动。还说什么如果把天下交到齐天朔手中,是自取灭亡。夏皇后自然大怒,可齐君不写,她又无能为力,她还不敢伪造诏书,若是被朝臣知道,她岂不是自己把把柄送到齐天治手中。可齐君一日不写诏书,夏皇后便一日不能心安。
不过比起一切尽在掌握,夏皇后坚信齐君改立太子的诏书一定会写的。
齐君是嫡出,他最在意身份,必不会真的把这天下交到齐天治手中。那齐天治的生母只是个宫女,齐天治的出身也跟着低贱起来,他实在不配为君。
夏皇后自然想不到,有人会趁夜入宫。会劝得齐君动笔……
至于太子齐天治,很多事情他一直仰仗着薄渊,薄渊没有提起宫中之事,他自然显少在意。
和齐君病重相比,自然是守住京城门户更重要些,所以最近他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到城门守卫上。
这倒和夏皇后所想不谋而合了。
两人暗中角逐,无所不用其及的收服臣子。
以期在最终决战之时,能战胜对方,成功问鼎九五至尊之位。
让夏皇后和齐天治没想到的事,一*夜,只一*夜,事情却大变。就在暖玉和卫宸长谈隔天,天似亮非亮之时,丧钟长鸣……
暖玉被钟声惊醒,这才发现卫宸早已起身,去摸身旁的位置,已经是冷的了,看样子卫宸应该起身有一阵子了,芷云挑了帘子进来,手上拿着一件素色襦裙。“夫人,齐君驾崩了。”听到丧钟,暖玉已经隐约猜到了,听芷云一说,倒也没太意外。只是一边穿衣裳,一边问芷云。“公子呢?”“在书房,凌王爷来了。公子和凌王爷一直在书房议事,大概有一个时辰了。”
“替我梳妆,我要去书房见一见凌王爷。”
芷云点头,虽然有些疑惑夫人找凌亲王何事,可想到暖玉是凌亲王的义女,去见一见义父倒也正常。
暖玉很快收拾妥当,连早饭都没顾得上用,便急匆匆赶往书房。中途遇到楚老夫人,祖孙两个对视一眼,楚老夫人对暖玉点点头,叮嘱她万事小心,便带着韩妈妈回院子了。
书房外,有青森和李二一起职守,看到暖玉,二人让开身形,示意公子吩咐了,如果夫人来,不必通传。
暖玉推门而入,屋中二人正站在长案前看着什么,闻声一起回头,齐凌见到暖玉,眼前大亮……
“丫头,起的这么早?是不是父王扰到你了。”
对于暖玉,齐凌是真的想念,自己的女儿,而且是和心爱之人所生,失而复得的女儿。想比齐彦,齐凌心中对暖玉更在意一分。暖玉摇摇头:“是钟声……”
齐凌神情有些黯然。
“……宸儿,暖玉,父王昨夜确实秘密进宫去见了皇兄。皇兄已经病入膏肓……昨夜我逼着他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很伤心,我离开时,他仿佛是回光返照……皇兄和我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便是先太子和文谨。他还说,如果有来世,他宁愿生在平凡百姓家,也绝不想再生在帝王之家。”想起昨夜,齐凌脸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他才离开两个时辰,齐君便殁了。
虽然齐君看起来确是时日无多,可昨夜还能提笔写诏书,还有和他一起回忆儿时旧事。
兄弟二人虽然暗中斗了十几年,可这突然间有一个不在了,齐凌真的有些难过。“齐君心愿已了,王爷不必伤心了。与其便那么整日病着,眼睁睁看着夏皇后惑乱朝纲,齐君走了反倒清静。”卫宸轻声道。暖玉清楚齐凌的野心,可要说齐凌会加害齐君,暖玉便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