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筠敛容望向雨中,看着牛毛般的细雨从空中飘落,心思沉静地如同一汪幽湖,这细雨也是激不起涟漪的。
“顺路去回味阁买些桂花糕来,嘴里苦滋滋的。”
林庭筠提着裙摆踏上马车,钻进马车内时,默默算了下日子。
眼角余光里的细雨尚在,她猛地发觉自己为何如此沉静,抑或是有些落寞。
信,温季蘅快收到了罢?
她是昨儿一早送的,依照长京到临川的路程,快马加鞭的驿员会在今晚将信送到温季蘅手中。
届时他会作何反应?惊讶?慌张?茫然?
林锡穿上雨披,落在雨披上的雨水汇成一小流淌下去,听着琼华说要拐去回味阁,也不多问,点点头便夹着马腹朝回味阁的方向而去。
两人完全将郑家小少爷抛之脑后了,郑天硕醒来时只觉得脖颈酸疼,一动弹更是疼地龇牙。
他记得这一掌是林庭筠甩过来的,他倒抽了两口气,抬手用力地按着脖颈,勉强地坐直身子。
心底正埋怨明熠郡主下手太狠时,缓缓睁开的双眼让他不由一惊。
眼前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天都黑了?自己这是晕了多久?
敢情自己在这坐了几个时辰!
郑天硕这么一想,只觉得浑身都跟着酸疼,一会儿觉着腰疼,一会儿觉着腿疼的。
夜幕四合,从窗户里吹进一股一股的冷风,让他经不住打了个寒蝉,这一个寒颤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虽说是初春了,可倒春寒的寒气还未散呢。
林家两兄妹竟然这般狠心,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怪也怪自己今儿没带小厮来,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待了大半日。
郑天硕心里含着一股闷气,摸索到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油墨巷地处偏僻,又高墙大院地遮住了许多人家的灯烛。
天上没挂月亮,连星星都瞧不见一颗,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空气里还是尽是潮湿的味儿。
他猛地想起,来时外面正下着雨。
郑天硕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如今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觉得心中烦闷的很。
第237章 郑天硕顿悟
也不顾有没有灯盏,借着门缝里透过来的光亮拉开屋门,酒坊里正热闹着,大堂内三三两两的划拳声,推杯换盏的交错声,无一不催使他脚步更快了些。
店小二眼睛尖,见着郑天硕从二楼下来,忙到楼梯口迎着,满脸堆笑道:“郑小少爷可喝醉了?要不要小的去郑家通报声,叫人来接您回去?”
郑天硕不耐烦地摆摆手,另一只手在胸前衣襟里一掏,拿出一张银票来:“不必了,结账。”
脸色阴沉地让人害怕,店小二不敢多言,接过银票却猛地一拍脑袋,皱着眉告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竟忘了给您的屋里点灯,小的真是该死!”
酒坊一到晚间儿就忙得不可开交,点灯这种事若不是客人主动要求,他们极少会想起哪间屋子没点。
这不就忽略了郑小少爷的房间,店小二拍过脑袋又茫然地看了看手里的银票,麻利地塞回郑天硕手中,点头哈腰道:“小的这脑袋八成是榆木做的,您银票收好,先前林三少爷已将酒钱付得足够了。”
这话一说,店小二便觉察出面前贵客的脸色颇为不悦,难道是因为没点灯的缘故?只觉得脚下有些站不住,或者林三少爷和郑小少爷有仇?
若是如此,可和自己没关系,来不及多想,朝着不远处的客官诶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郑天硕心里不舒服极了,被明熠郡主揍了一顿,晕了好几个时辰,醒来时屋里黑漆漆的,如今又被林锡先付了钱。
怎么都觉着林锡是在用这顿酒钱做赔偿,他好歹是内阁首辅的嫡孙,在林家人眼里就成了被打发的叫花子吗?
一点骨气都不给自己留......往后还怎么在林家兄妹面前抬起头来。
郑天硕堵着气甩袖而去,回到郑家也是一言不发躲进屋里,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一天之内,婚事泡汤了,还失去了男人的骨气。
若是林锡痛快地揍自己一顿也是小事,可是怎么能让一个姑娘给揍了,而且还晕地七荤八素。
愈想愈觉着窝囊,最主要的是,明熠郡主必定觉着自己窝囊。
直到深更半夜,郑天硕也没能舒缓胸腔的郁结,连连翻身叹气,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总不能让林家兄妹觉着自己没风度罢?既然输了也要保持应有的姿态。
真正又风度的人该视输赢为浮云,越是表现的不在意越是让人心生佩服......而且......
他忽地想起先前答应过林庭筠的事,肃正的脸色盯着床顶,咬着牙想着:真正的君子该言而有信。
对!郑天硕一骨碌从床上站起来,抱着锦被嗤嗤地笑着,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可怖。
听得外面守夜的小厮连连缩肩膀,暗暗忖度着,小少爷不会是中邪了吧?
郑天硕可没工夫理会旁人的感受,大跨步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书案前,展纸,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封信。
男子的颜面是极为重要的,可颜面到底是内在品行支撑的,他若是小肚鸡肠地恨上他们兄妹,岂不是让人更笑话。
若是依约履行承诺,将此番输赢看得极轻,说不定还能挽回些尊严。
写完信他才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昂首阔步地推开二门,朝着过道里的小厮递过去,沉声吩咐道:“明儿一早送去宁远侯府林三少爷手中。”
第238章 该退一步
林锡一早就收到郑家的来信,欣喜满怀地来到明熠阁,将信递给林庭筠:“瞧瞧这是什么?”
微黄的信封摆在眼前,林庭筠有一瞬的错愕,误以为面前这个信封里,装得是温季蘅的回信。
脑袋一懵,手心里就出了汗,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快。
就算再怎么疾驰,两天也是不能往返的。
自己把自己吓得坐不住,惶然起身平复了些心绪,心口处还是砰砰地跳动地厉害。
这余悸也太过猛烈了些,她目光掠过信封,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押了一口才缓缓道:“是郑天硕的消息罢?”
搭在手臂里的淡粉色柔纱从手肘滑落到手腕上,她轻巧地扬了扬手,自然地将柔纱归拢。
一口茶可算将心里的悸动压下去不少,许久不见温季蘅,现下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口干舌燥,坐立难安。
没想到这种感觉竟比他在长京时更为猛烈。
林锡毫未察觉小妹的异样,手指夹着信封走到桌旁,得意又透着崇拜的目光盯着她的侧脸。
棱角分明,笔直而挺的鼻子恰到好处,让人觉着她不好招惹,可也不是蛮横无理之辈。
背着光亮的双眸里闪着淡淡的光,闻声眨了眨,不以为意地轻努了努嘴。
朱唇轻启,淡淡的声音随着玉雕般脸颊的微动而出:“这个郑小少爷也是个君子,他言而有信,咱们也该退一步,稍微示好才行。”
林锡一听,便露出厌恶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他的眉骨现在还痛着呢,教训他也是活该,怎么还要和他示好?
厌恶地将信封扔在桌上,抱着双臂靠在桌边,皱眉道:“打他就是打他,还要和他示好?那不是让他蹬鼻子上脸。”
林锡的想法,林庭筠大约猜出一二,必定是心底那股气出不去。
可这和郑天硕真没多大关系,分明是他自己功夫不到家,才被人揍的。
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舒怀地笑了笑:“这信是今早来的?”
林锡不情愿又不得不点点头。
“那就是了,我约莫着他得在酒坊坐到天黑,咱们把人家扔在那好几个时辰,着实有些不像话。”
林庭筠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见其仍不为所动,轻叹了口气又道:“好好好,看我呐,有些人还不如郑天硕大度呢,咱们让他那般难堪,他还能如约。”
说着她啧啧两声,斜眼又打量着林锡。
心底噙着笑,表面上佯作无可奈何地朝着暖炕走着。
口中念念有词道:“不去管他了,反正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又不是我,等我回了山上,某人出去鬼混若是碰着了,看他尴尬不尴尬。”
林锡渐渐有些站不住了,交叉在身前的手臂也不似起初那般紧了,面容上也有所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