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下去的茶水半凉,从喉咙一路滑下去让她胃里都冷得抽了两下,歪着身子望着苏氏,又道:“你要问我的这些,我可真是听不懂的。”
苏氏想再说什么,迟疑了半响却没说,而是起身,扶着隆起的腹部,直直地朝着林庭筠跪下,恳切道:“郡主,您就告诉我罢,你是有心帮我的,帮人帮到底,我保证不会将您扯进来的。”
一个有孕的人挺着大肚子在自己面前跪下,林庭筠上辈子没经历过,这辈子也没有。
她惊得连瞳孔都放大了些,忙起身将苏氏扶起来,深叹了口气道:“三婶怎么就不明白呢?”
扶着苏氏落了座,又见她并无异样,才放心地坐回椅子上,一张白皙的脸上似毫无隐藏,抿唇道:“您想想,当初我母亲是宣过宫中太医来替你诊治过得,倘若你真的是药物所致,那太医为何诊断不出来?这长宁侯府里人与他可没关系。”
苏氏脸上的疑虑稍减,呼吸也不像方才那般急促,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仍紧蹙着眉暗暗琢磨着。
宫里御医是长公主唤来的,他的确没理由与宁远侯的人有纠葛,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可自己的身子分明是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的,这里面定是有猫腻的。
她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城阳长公主的身上,能让御医闭口不言的只有她,而且因为郡主受伤一事,她对三房不满许久了。
她正为自己这个猜想而左立不安,连连抬眼打量着林庭筠,见她仍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端着团扇在眼前来回反面儿的瞧。
苏氏心里咯噔一下,眼前的郡主分明是聪明的,即是如此又如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难道她并不知道长公主想为她报仇吗?
方才那一瞬她是戒备着眼前的郡主的,可如今转念一想,又对面前悠然自得的姑娘松懈了些。
她不是那种会牵连旁人的人,倘若此事真的与长公主脱不了关系,郡主的所作所为必定是不知情的,她没有迁怒愈她的道理。
苏氏脸上紧绷的神情稍有放松,只听身侧这位端着团扇仔细研究花纹的郡主娘娘却轻笑了两声。
嘴角微微勾起,湛蓝的杏眸里溢出夺目的光芒,似有几分兴致盎然地偏过头,淡淡地视线落在苏氏的身上。
那双剔透的眼睛似乎把人也看了个通透,苏氏自觉着林庭筠的笑声有几分讥诮,咽了咽口水却不做声。
第323章 可怕的小姑娘
璀璨流光的眼睛盯着苏氏半响,牵着嘴角微微笑着:“三婶莫不是还以为......是我母亲动的手?”
苏氏一怔,绷着的脸也不自觉的垮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郡主。
生平第一次,她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出一种恐惧,那张温和的脸分明笑着,可嘴角和眼角却遮不住的锋利。
似乎只要那么一动,就能把她提着的心割裂。
不等苏氏解释,林庭筠将手里的团扇往桌上一扔,砸在茶盏上,打翻了半杯茶水。
了然的眸子噙着讥笑,再不像方才那般柔和又耐心的模样,如流水一般滑顺的长发随着她倾身的动作而落在身前。
半散的长发也正落在苏氏的眼前,她惊诧地看着林庭筠站起身朝着自己倾身,探过来的脸上透着讥讽。
苏氏觉得自己仿若剥光了坐在椅子上,她所有的心思,哪怕一言不发也被面前十几岁的小姑娘知晓了。
她又咽了咽口水,瞪着眼睛,遍布全身的惶恐和不安,甚至连肩膀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本以为三婶是个聪明的人,不曾想同那杜氏一样,我母亲若是想害你,传御医来做什么?不如看着你等死好了,多此一举的事何必做呢?本来她与你们三房就疏离的很,对一个病重的姨娘袖手旁观又有什么可疑的么?”
苏氏从来没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如此淡定的将嫌疑撇开,而且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搂紧肚子,额头缓缓地渗出汗来,哪怕是当初见着三爷杀了程氏,她都没有慌乱成如此模样。
林庭筠轻轻地舒了口气,脸上浮上亲切无害的笑容,站直了身子朝着窗外望去:“三婶还是早些回去罢,为了养胎,您还是安心在屋内静心的好,至于老夫人那,你也不要再去请安了。”
苏氏震惊之余不忘点点头,起身擦了擦额间流下的冷汗,强撑着笑意墩了墩身子:“郡主娘娘说的是,是婢子一时糊涂了,长公主和郡主相助的恩情,婢子永生不忘。”
永生不忘,林庭筠看着苏氏走出明熠阁,似自嘲似地笑了笑,永生不忘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又有多少人能记住呢?
当晚林庭筠留在明熠阁用了晚饭,安德堂那边忙着与二夫人温氏商量明日堂会的事宜,便也没说什么。
五月二十九,宁远侯府门前的马车络绎不绝,烈日骄阳下,林锡在门前苦苦守着,仍是不见熟悉的人影出现。
他昨儿掰扯出那么多姑娘的名字都不算惊喜,本来就是诓她的,今儿要来的这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喜。
胡明成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停在侯府的门前,见着林锡以为他正在等着自己,不由感动又兴奋。
揪着缰绳下了马,不等小厮接过缰绳,自己就先跑到到林锡身边:“哪里用林三少爷亲自迎接,我这皮糙肉厚的,打着滚都能进去。”
他嬉皮笑脸的说着,伸出胳膊就要拽着林锡往里走,笑眯眯地堆着笑,却毫未察觉林锡仍望着门口出神。
第324章 林锡等人
“你拽我干什么?要进去你自己进去,自有人招待你,我这正等人呢。”
他不耐地拂开胡明成的手臂,皱着眉毛极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道:“赶紧进去吧。”
胡明成被他撂了面子,方才涌上的感动和欢喜尽数没了,他站在原地瞪着林锡,活像个受了窝囊气的小娘子。
见他垫着脚往外面打量着,迫不及待的等着别人,更是气的连鼻孔都微微张合着。
他和林锡认识的时间最久,从小就在一玩,每次当有人与他们一同时,胡明成总觉得自己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和林锡才是天底下骂不走打不散的兄弟,本来这次他远赴西北,他想让父亲托托关系,让自己也跟着去。
可父亲不答应,胡家万贯家产,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上了战场,是死是活谁知道。
他越想越觉着林锡欠揍,活该去战场上见见血,重重地哼了一声,就往府里走。
林锡扭头看了一眼胡明成离开的背影,嗤嗤地笑了两声,低声骂了声娘娘腔。
最该去沙场里历练的应是胡明成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他父亲胡老爷八个姨娘,生得全是闺女,满府上下只有他一个男丁。
成日里生活在全是女人的胡家,胡明成的性子便有些姑娘家的样子。
不过好在他心思单纯,对林锡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两人一个喜欢做决策,一个喜欢听从,倒也极为和谐。
林锡扶着门前的圆柱望着街口,忽闻一声声快马加鞭的声音,踏踏声不同旁的慢吞吞。
人影逐渐清晰,他忙一路小跑,挥着手唤了声:“季蘅表兄。”
这厢林庭筠正在房中躲清净,琼华端着参汤走进来,见着玫瑰椅上的主子甚是专心,只悄无声的将参汤放在案几上。
“您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是不是身上哪里疼?”
虽说双翅玲珑她如今练得顺手的许多,可时不时的地还是会受伤,前些日子就伤了侧腰。
昨晚琼华在暖炕上听着床榻上人不停的翻身叹气,清晨起来,眼底更是一片乌青,只以为是身上疼得睡不安稳。
林庭筠盘着腿坐在玫瑰椅上,下方整齐地摆着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
闻声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算答应也不算反驳,垂头仍是不说话。
翻书页时,脑袋朝一侧偏着,半挽的发髻上戴着八宝簇珠白玉钗,垂下似雨滴般的流苏,微微轻晃着。
“刘家小姐来了么?”
她合上书卷,仰面望着琼华,眼下的乌青即便用粉遮了遮,还是挡不住眉宇间款款的倦意。
琼华又将参汤端起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跟前时才道:“翠竹去外面守着了,若是见着会引过来的,郡主不必惦记。”
回应她的仍是淡淡的一声嗯,自从昨日苏氏走后,郡主的精神便有些恹恹的,起初她还怀疑是不是苏氏做了什么手脚。
毕竟她也见识过内宅下三滥手段的勾心斗角,可观察了一阵,似乎并不是身体上的缘故,而是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