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句,顾玉青声音刻意放低,似是在兀自喃喃,可声音却足够让皇上听到。
从小山林长大,打猎为生,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却是竟被楚天锗吓得冷汗连连,皇上就算不是多疑的性子,此时也不禁要多想,目光略过楚天锗,朝穆赫看去,“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不知是顾及顾臻面子,还是因为穆赫年纪尚小,皇上问他话时,语气倒是柔和。
可再温和的语气,也解决不了穆赫心里的苦楚,穆赫都要哭了。
萧煜方才与他谈话的内容,分明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萧煜只问他在赤南侯府住的习不习惯呀,赤南侯府的饭好不好吃呀,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呀,会不会害怕有鬼呀,见没见过貌似三岁实则五旬的怪人呀,一天上几次茅房呀,打猎的时候除了猎杀畜生杀没杀过人呀,杀过几个人呀,怎么杀的呀,知不知道祁北姑苏家呀……
诸如此类让人莫名其妙无法作答的问题,萧煜简直层出不穷,他不满身冒冷汗才怪。
尤其萧煜提到那句“貌似三岁实则五旬的怪人”更是惊得他从头冰到脚,右手握拳,差点没把手边扶手捏碎,才忍着满腔情绪没有浮于面上。
他们童子军的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楚天锗一人知道,纵是南越皇帝,也未必知情。
此刻,这异国皇子却是以这样玩笑的口吻随意问出,他怎么能不惊骇。
还有他提到的祁北姑苏家,更是让他问音浑身一震。
可皇上询问,他却怎么都想不到,萧煜竟然如此作答,说谎也就罢了,还扯上楚天锗。
穆赫一时间无法判断,萧煜究竟是无意还是蓄谋,面对皇上问话,却是不得不答。
可又不能真的在众人面前把萧煜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告诉众人,萧煜在说谎。
纵是他说的出口,只怕旁人也不会相信。
脑中千思百转,既是皇上的话他无从答起,干脆将这烫手的山芋直接抛给顾玉青。
起身行礼,穆赫转头看看顾玉青,那双像极了顾臻的双眼,蓄上眼泪,汪洋一片,牙齿咬着下唇,格外用力。
他的样子,像足了那面对圣威,手足无措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的小孩子,让人心中不禁顿生恻隐。
顾玉青瞧着却是胃里翻滚作呕,压下心中厌恶,说道:“陛下问话,你如实回答就是。”
并没有如穆赫所想,直接替他回答了,火球再一次回到穆赫手中。
有顾玉青这样一句话摆在那里,他再想将火球抛给顾玉青,已然是不可能,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朝楚天锗看过去,希望他能给他一点暗示。
穆赫真想一拳打死萧煜,怎么这谎话就说的这样刁钻,让人无从作答。
触及到穆赫投来的询问目光,楚天锗眼中登时泛起怒意并含着杀气。
禁不住楚天锗这一眼神,穆赫当即胸口一缩,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冷汗密密实实一层,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世上,他豺狼虎豹都不怕,唯独怕楚天锗,怕到骨子里。
方才楚天锗那目光是何意义,他一清二楚,心惊胆战下,穆赫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妥帖的答案。
然而,还不及他作答,耳边就又响起萧煜的声音来。
“父皇,您也瞧见了,刚刚这孩子就朝楚天锗看过去一眼,就一眼,您看看他这都被吓得成什么样了!”萧煜一面说,一面啧啧心疼的叹息,顺手还拿起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穆赫额头的冷汗货真价实,萧煜一帕子擦下去,登时帕子被浸湿。
萧煜就抖着这湿哒哒的帕子一甩,登时有几滴汗就被甩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不知什么地方。
经此,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的确确是被楚天锗吓出了冷汗,简直百口莫辩。
皇上见状,登时转头看向楚天锗,面上不温不愠,看不出息怒,虽含着笑,声音却是寡淡,道:“看看你把我们大将军的儿子吓成了什么样!”
面对邻国皇子,皇上心中疑心再重,却也不能当众责难。
只是这状似玩笑的话,却是没有一丝玩笑的韵味。
楚天锗眉尖微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眼前事情的影响,嘴角依然挂着那抹从始至终都在的,并且从未变过的笑容,说道:“那也只能说明,贵国的大将军,不过如此。”
皇上给他留面子,他却把话说的不客气,皇上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可且不论宾主之分,单单一代君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能立刻动怒,未免让人觉得他气量狭小。
面子是保住了,可这心里却是憋得难受。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致歉
楚天锗此话是赤裸裸的对顾臻不敬,旁人忍得,顾玉青却是忍不得。
更何况,明知楚天锗对她赤南侯府图谋不轨,她又何必忍气吞声对他客气,当即,顾玉青眼中锋芒微闪,咄咄看向楚天锗,道:“我朝大将军再不济,也能打的南越数十年如老鼠一般窝在洞里,连太阳都不敢晒,足矣。”
被人比作老鼠,几个南越使臣登时面上怒气大作,气势汹汹瞪向顾玉青。
顾玉青仿若不见,只直直看着楚天锗。
楚天锗垂在桌下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他一贯的笑意,甚至更添了几分不屑一顾,“这位便是贵国顾臻顾大将军的嫡女吧,还真是牙尖嘴利。”刻薄说道。
说着,楚天锗甚至玩味一笑,又道:“我若没有记错,祁北姑苏家是你的外祖家,可惜……真真是可惜……”
啧啧两声尖酸感慨,说道:“可惜一代名将,却是死在皇室亲王手中,真不知,这是贵国的福还是祸。”
当日端王爷事败,人人皆知,当年姑苏一案,端王爷受命于南越朝廷。
姑苏老将军虽死在端王手中,可端王不过是一柄利刃,这持刀人却是南越朝廷。
此刻楚天锗恬不知耻说出这样一番话,登时引得满座宾客纷纷侧目。
楚天锗却是浑不在意,端起手边酒杯,轻呷一口,满面悠然,说道:“贵国的亲王虽不入流,可这酒却是绝佳。”
萧煜怎么能容忍有人如此攻击他的姑娘攻击他的国家,当即就要发飙,只可惜,顾玉青先他一步,并没有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
“魑魅手段,不提也罢,是非自在人心,只是一点,我不明白,还要请殿下赐教。”顾玉青冷笑看着楚天锗,话虽说的客气,可声音却是冷冽如霜,“既是你如此瞧不上我朝,为何还要带着贡品长途跋涉巴巴的来我朝觐见,对我朝陛下行臣子的跪拜之礼呢?而且……”拖了个长音儿,顾玉青瞳孔微缩,闪着寒光,继续道:“还是这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于楚天锗的傲慢,顾玉青如霜的声音仿佛几记耳光,啪啪,左右开弓,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楚天锗登时面上变色,那从进殿起就挂在嘴边的笑意倏忽不见,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怒气十足看向顾玉青,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顾玉青的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整个南越朝廷,都是最大的羞辱。
这些年,南越一直觊觎这片肥沃的土地,总想用尽方法,将其据为己有,可屡屡不得手。
纵是用了手段,除掉了能征善战的姑苏一家,却依然不得手。
这是整个南越人心中最硬的一根刺。
顾玉青冷眼瞥过穆赫,明知穆赫是楚天锗安插进赤南侯府的一枚棋子,顾玉青却是有意说道:“我不知殿下对我弟弟做了什么,竟能让他一看到殿下就吓得冷汗连连,总而言之,我希望殿下对我弟弟道歉。”
顾玉青的话,说的咄咄,带着寸步不让的气势。
舒妃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对一旁的慧贵妃说道:“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疯魔了吧,她弟弟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想要让堂堂南越皇子给他道歉,亏她说的出口。”
她声音压得低,也就慧贵妃一人听得见。
慧贵妃登时转头,满面不可思议,“妹妹,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顾玉青分明是在给我朝上下出一口气!难道楚天锗出言不逊,你却甘之如饴?”
舒妃顿时被慧贵妃的话刺的胸口疼,她头上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闪着熠熠光辉,却是晃得舒妃头疼的紧。
面色微白,抖了抖嘴皮,到底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皇上胸中那口恶气,总算随着顾玉青的声音,略略发散出一些来,心下唏嘘,到底是顾臻的血脉,巾帼不让须眉,这凛凛气势,纵是男儿,也未必比得上。
不提别的,单单在这国宴之上,当着满朝宾客的面,敢对邻国皇子如此锱铢必较出言怒怼,便是需要一份勇气和担当。
尽管楚天锗屡屡出言不逊,多端不敬,可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他却是不能为。
顾玉青不一样,楚天锗一席话牵扯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外祖一个是她父亲,再加上顾玉青的女子身份,由她出面教训楚天锗一顿,最是恰当。
不仅出口气,更是牵扯不到半分政治因素。
顾玉青言罢,顿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天锗身上,目光虽非光,却是带着灼热的温度,炙烤的楚天锗五脏六腑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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