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见汀兰阁外传来两三声戚戚哀哀的呼声:“熙嫔小主,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处,您莫要因为奴婢气坏身子。”随即又是两三声清脆的磕头响。
枕春劝道:“姐姐虽不愿见她,如今木已成舟,面上还是要全儿的。咱们是皇上的嫔御,她虽是更衣,也是陛下的嫔御,怎们能使她在门口一口一个奴婢地喊着。”
柳安然恼在头上,听来此话静了两分,静静合了合对襟的衣衫:“任凭她做的可怜样子。”也无奈道,“传罢。”
月牙跟着分花进来,穿着一件儿姜黄色绣腊梅花的窄袖四幅裙,单螺髻上紧饰一只单面儿素色的琉璃钗,耳下饰着水滴样的素银坠子,也算清丽低敛一派恭顺模样。她进了汀兰阁来,抬了抬裙,依依跪下行了大礼:“奴婢叩见熙嫔小主、明嫔小主。”
“我既非主位又不是一宫最尊,你不去给连婉仪请安,来给我请安做甚么。”柳安然却不肯给她设座,索性拿了一盏茶水来吃。
月牙也不闹,隐隐可见额头上磕得青红:“奴婢始终是熙嫔小主的奴婢,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奴婢不求熙嫔小主宽恕奴婢,只求小主好好爱惜自己身子不要为了奴婢生气。”说得也是万分恳切,便又磕头下去,咚咚撞在地面儿上。
枕春心中说不好,见那月牙光洁的额头撞地,隐隐沁出了血丝,连忙呵道:“煮酒素来机灵,今日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快将月更衣扶起来!这般如玉似的天庭磕坏了额头,陛下见了可不得多心了!”
柳安然霎时明白,脸上讪讪只得道:“起来罢,赐座。”
月牙受了煮酒的虚扶,怯生生坐在偏位上,眼睛瞧着手上帕子,喃喃道:“熙嫔小主待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都怪奴婢骨子轻,哪里受得小主的抬举……如今虽然做了更衣,却愿意日日来给小主请安,像往常一样伺候小主梳头。”
“你既知道你是更衣了,如何还一口一个奴婢?”枕春呷了杯中香茗,轻轻撇去茶渍,“让别人听见了,可不要说柳姐姐轻贱你?”
“奴婢……嫔妾不敢。”月牙脸色一黯,说着眼眶红红,我见犹怜的模样,“嫔妾心里过不去。明嫔小主是最得圣宠的,自然知道陛下脾性,嫔妾哪里敢有自个儿意思……”
“也不过封了一天更衣,你也敢揣测陛下脾性了。”柳安然暗咬银牙,指甲嵌近手心里,“你也不必来和我请安了,汀兰阁的庙小,容不下大佛。”
月牙听得她这样的话,身体一战颤,又要下跪。
便听见外头传陛下驾到。
三人出了门外接驾,慕北易一眼看过阁内,轻笑一声:“朕过来瞧熙嫔,倒看见你们三个。”他穿着一件墨色鹤氅,柳安然上前替他解下,枕春又奉茶去给他暖喉。
月牙被凉在一旁,插不了手。
慕北易吃了茶,在正位上落座,把玩着一枚通透无瑕的玉扳指:“今日点算安南都护府上供,十分富足。有说南方载年丰收,如今薄税轻徭还开了几座玉山,上了一些供奉之物都是极好成色。”便笑道,“柳大都护很有政绩。”
柳安然得了夸赞,脸色略有缓和,应道:“能得陛下一句夸赞,父亲应当更为国家效力才是。”
慕北易便说:“先前缘由雅贵嫔族中得力,朕有了擢封,也不好厚此薄彼。只是眼下有些为难,若封为婉仪你也当得,只是……”略一沉吟,“只是如今皇嗣稀薄,连婉仪与玉婉仪抚育皇嗣尽力,你资历轻,若平齐而上难免要使她们冷心。”
枕春听来,心说你首宠薛楚铃,封她做婉仪怎不觉得要寒旁人心。由此可见,是在慕北易心里,柳安然或许恩宠有欠分量才是真的。此话不可细细琢磨,若说破了要伤柳安然的心。便眸子一转,打趣儿道:“正是说着此事,嫔妾倒有个法子,还请陛下不要怪罪嫔妾揣测圣意。”
慕北易拨手示意她讲。
“嫔妾以为,陛下要擢升雅贵嫔与柳姐姐,是为勉励外臣,忠心为国尽心为君。如此一来,封柳姐姐做婉仪,是应该的。何况柳姐姐礼数周全、家族荣耀,哪有不合适的。”枕春手上比划一对儿,“可连婉仪与玉婉仪如今是有皇嗣的。到了年末里,万事吉庆,哪有当不起更荣耀位置的道理呢。依嫔妾之愚见,不如再累进玉婉仪与连婉仪,也好使人人都知道,陛下是爱重皇嗣们的。又说连婉仪资历深厚,陛下以其为尊,也显得陛下长情,肯疼惜旧人。”
慕北易颔首,思道:“有理。既到了年下,何妨多擢两人。便擢升熙嫔为从四品熙婉仪、玉婉仪累进正四品玉贵仪。连婉仪么……她素来缄默沉稳,可以做主位了。”
枕春轻轻舒一口气。高封连月阳与玉婉仪,无非是平衡了大小薛氏的分量。这样才能使大伙儿都喘上一口气,也是枕春私心里忌惮祺淑妃的手腕毒辣,怕她独大。
柳安然自然明白的,轻轻道:“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连小主如今还没个封号呢……”
第62章 赏赐
慕北易却不松口:“以氏为号有何不可。连氏是身份实在不算分明。”
连月阳是元皇后的家生婢女,想来她父母不过是元皇后府上当差的,顶多是个管事。慕北易贵为天子,对这样低微身世有所介怀也属寻常。这话说出来,却可看见月牙在一旁冷了脸。
枕春谏道:“连婉仪虽非士族女子,可胜在她抚育皇子有功。您看连婉仪如今已入了冬,还不肯穿裘袍锦衣,可见她是有朴素德行的。女子之德贵在品行,何况只要陛下喜欢,哪样不是规矩?”又作了戚戚之态,“连婉仪为了皇长子,也受了许多委屈。”
慕北易受了用,想着施氏在世时拿捏连月阳的手段,指腹叩案,略想了想:“朕有欠于她。于你二人明、熙之字,是为你二人出身贵胄士族。却不合她用。”
柳安然不肯争宠,却知道谁得势会才能自保,只素手将一叠梅子奉给慕北易品尝:“嫔妾想着,不如陛下立时拟个合适的,连婉仪知道了定会高兴。”
枕春适时道:“秋道敛,万物盈。冬道藏,万物静。陛下,您瞧这几日要落雪了,这样子素素的也显得厚重,这样子也合适连婉仪的性子。”
“罢了。”慕北易将扳指一反,推在拇指上头,“封连氏为从三品婕妤,封号静。赐居……雍华宫的披香殿做主位罢。”又朗声,“冯唐,去给朕抄口谕。”
静字虽不是荣耀至极的,但却是尊贵且体面赞赏女子德行的好字儿了。
月牙在一旁半天说不上话。听得尘埃落定,只寻了两分笑容来在脸上,盈盈拜下:“恭喜熙婉仪。”
柳安然不耐地扫了一眼:“多谢月更衣。”
慕北易却下细看了两眼,问道:“怎的额头青红,撞了何处不曾。朕昨日见你,分明还白净的模样。”
“嫔妾……”月牙低头道,“嫔妾得了熙婉仪小主的提拔,才有机缘得见陛下一面。是嫔妾……”她扫了一眼殿上柳安然与枕春的表情,“嫔妾身份卑贱,早晨没有缘分去请安,故而才专程来给熙婉仪磕头。”
柳安然指尖一紧,攥紧帕子:“我一个婉仪罢了,哪需月更衣来同我磕头。”
“月更衣。”枕春心中愈发觉得,这个月牙是个不简单的,句句皆有所指。末流的八品嫔御既没法子请安,又不得随意得见天颜,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让给她时时来露脸。便避道,“你既是更衣了又何言卑贱。若说磕头拜谢,你当谢谢陛下才是。”
“是,多谢明嫔小主教诲。”月牙撩裙便又要拜,说着也是闻者落泪,“嫔妾往后不如二位小主这般能时时得见天颜,今日便都谢了。”
枕春额角一跳。
慕北易却朗笑一声,就柳安然的手吃了一颗盐津梅子:“规矩虽是实在的,念在你一片诚心。便累进为从七品御女罢,往后许你日日去祺淑妃处请安,也好常常见着熙婉仪。”
柳安然的手还未缩回,便让慕北易唾了一只梅核出来。
晋封的口谕次日从门下省抄出,月牙进御女也侍了寝。虽说她做了御女,却小心谨慎,日日见着柳安然行屈膝的大礼。柳安然不惯搭理她,到底做不出来刁酸的样子,只得罢了。
越近年末,年味也渐渐浓起来。祺淑妃固然有手腕,但面上做得从来宽和待下,给阖宫每人分赐了新缎裁衣服,又有原宝来做首饰。
枕春领了祺淑妃两匹妆花缎子,又收了慕北易两匹缂丝赏赐,还有巴掌大一匣子宝石,哪里用的完。便叫栖云轩所有下人前来点首,顺道颁了春日赏赐。
清点下来,自入宫以来近两载,枕春搁在库中颇有盈余。缎子还有二十余匹各色精致样式的,首饰头面十来副,零散钗、镯、簪、耳环还有八九件儿。便笑说,放在坊间,这些物件儿都够娶个媳妇了。
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缎面搁在屋堂里。枕春依在小榻上,盖着一方暖暖的绒被,吃着橘:“恰逢岁末,本主也没得什么好赏,你们自个儿挑些喜欢便是。”
桃花喜气盈盈,穿着件水红福纹的袄子。推辞道:“这些是小主用的,奴婢们哪里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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