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此乃道义。臣的妹妹。”安正则拱手执笏,“臣的妹妹,是大魏国的皇后,她的丈夫正为国征战。臣自幼不擅骑马射箭,只会读书,不能为国家斩杀敌军!如今臣嫡亲妹妹的丈夫有垂堂之危,臣应当劝谏。皇后娘娘的手书,臣为兄为亲,前去说服陛下,最合适不过。此乃道理。”
“……”枕春犹自不肯,便有些愧疚。她敛眉沉声,“正是因为中书侍郎你不会骑马射箭……”
“故而多读书,才能说话文章做个说客。寒窗十年苦读,就为一日证道,此乃读书人的骨气。”安青山陡然上前一步,“老臣附议。”
枕春望向朝堂上几乎剖开胸胆奉给她的父兄,眼睛酸涩,少顷才垂泪而道:“……准奏。”
安正则去往扶南战场的日子很难挨,枕春几乎夜不能寐。
寒食节,雨却停了,天色仍旧阴霾。枢密院来了军报,慕北易接了枕春的书信,终归是听了劝,重伤下阵,立时便昏迷不醒。禁军统领护送天子北归,并肩王慕永钺继任大帅,与扶南军在国境边缘准备开始第四场鏖战。
此时此刻,魏军地形不熟,节节败退,已死伤近半。而扶南国,还剩十万大军。
枕春听闻大哥哥无碍,慕北易虽是重伤,却已在禁军统领的护送下,走在了回乐京的路上。她喉咙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回到了肚子里。这才睡着了几日,整个人的身子与气色,渐渐好起来。
至少见到慕北易时,不要丧着一张脸。垂帘听政很辛苦,太辛苦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丢给他去做比较好。他做得游刃有余,是天降大任的君王之材。摄理国家这般复杂,还要与那一帮老头子费尽心力地周旋,她才不要做这样的苦差事了。
如此竟然觉出一丝相濡以沫共患难的亲情来,枕春觉得有些自嘲。她曾视如敝履,在战乱之年却弥足珍贵。两人在人间孤独行走,互相陪伴的过往历历在目。
四月廿十阴霾,枕春接到了一封秘密的书信。这封信是几番加密,不通过前朝、甚至不通过枢密院,也不通过任何朝臣之手,从掖庭的禁军侍卫手上传到枕春面前的。
这是一封慕永钺的亲笔信,枕春认得他的字迹。全信只有这几个字——皇后敬启:天子身染破伤风症,醒日渐少。
枕春阅罢,霎时宛遭雷霆加身。
此时离慕北易归京还有三日。
破伤风症是没有药的,枕春不懂医理,却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病症。或是因为他被利器所伤不肯卸甲的缘故,或是因为南方尸体遍地,战场上雨水靡靡最易染症的缘故。
这封信是慕永钺通过禁军统领悄悄传给枕春的,赶在了慕北易归京的前三日。天子醒日渐少,天下必将大乱。他是提醒皇族应当早作警惕,还是要枕春心中有所准备?如此冰冷,如此理智又冷漠的一封信。
故而枕春是害怕战争,贪图太平的人。这一刻,安灵均的衣冠冢入玄武门时的无助与惊恐盘踞了枕春的内心。她望着手上信件中“醒日渐少”的四个字,指尖凉得可怕。
破伤风症是没有药的。
枕春喃喃念了一遍,精神有些恍惚,扶着凰元宫雕龙画凤的柱子,往院子外头走。
阴霾的天色之下,浅薄的天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稍稍回了一些只觉。绵绵春末慵懒气息的院落之中,李氏与琇莹正在院子里翻花绳,笑声好似银铃。
琇莹见枕春出来,笑盈盈喊了一声:“皇后姑姑来啦,您怎么面色不太好。”
枕春看着琇莹,她青春年少,活力满满,骤然好似窥破了人间的玄机。
“琇莹……”枕春喊她一声。
琇莹连忙丢了花绳去扶枕春:“皇后姑姑可是又觉腹痛?这些日辛劳不休,也要将息身子。”
“琇莹好姑娘,你熟读医术,可知破伤风症还能回天吗?”
琇莹莞尔一笑:“皇后姑姑真会说笑,这是死症,哪有回天的法子。故而这婴儿初生剪断脐带的利刃必须精心准备,便是怕这锈器污秽了血液,便会衰竭而亡。”说着,她竟警觉地望着枕春,“皇后姑姑……可是被甚么消息扰了精神?”
枕春看她年纪轻轻却思敏至此,稍定心神,勉力笑起来:“没有……”说着却不知为何落眼泪了。
李氏敛裙过来,拉过枕春的手,将她按坐在花树之下,笑说:“皇后娘娘恐怕是孕中多思,妾身怀着琇莹的时候,也是如此呢。”
枕春点头,轻轻拂去鞋面上的花瓣儿,稍稍舒展一口浊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满天神佛看着呢,大魏国运不该如此。只道:“是,兴许是我孕中多思。”
第198章 渣男都得死
祈武十二年四月廿三,枕春站在玄武门下等慕北易。
就是当年安灵均的衣冠冢入城门的那个玄武门。
她静静立在那处,红衣华饰,不堪皇后装扮的重负,紧紧蹙着眉头。她此时脑中海啸般思考着人生的生老病死、离别重逢。
阴霾的天空又开始落着细密的雨珠子。
枕春一见雨水就心绞,那代表着南疆的大战还要在湿润中缠绵依旧。代表着这场鏖战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高枕无忧。其实她固然心绞,但间歇地还是能想通。打仗也好,斗争也好,都是滚滚长河中的一滴水。
连她安枕春与慕北易的生与死,都不能免俗。
如此想着,便看着仪仗近了城门。行军队伍在雨中缓缓前行,他们簇拥着天子的轿辇,九骑的长车在十三丈宽的大道上贯入玄武门,每个人都面无表情。
枕春深吸一口气,挂上了皇后端正矜持的表情,上前一步。
禁军统领翻身下马,撩袍单膝而跪,拱手道,“拜见皇后娘娘。”
“陛下呢?”枕春有些紧张,双手交叠,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安稳。
——“朕在此处。”
熟悉的声音想起来。
枕春循声望去,见得九骑雕龙的帝辇被撩开。慕北易一身简单的纯白戎衣从里头探出身来,他神采奕奕看向枕春,带着极尽宠溺的笑容,眉宇轻扬:“朕本不愿离阵,因你亲笔书信,故此勉强才归。”他轻笑一声,哂道,“并肩王定要背后嘲朕,你要如何偿朕的军功?”
枕春听见慕北易奚落的话语,如此熟悉,心头那口气一松,几乎立刻觉得血脉都流窜得更舒张了些。她说话也更平和了:“陛下。”
慕北易熟悉地勾着嘴角,轻轻放下帘帐,负手带笑地看枕春:“十一娘,这些日可还好?”
听他唤“十一娘”,心中更觉安心起来。便向前急急走了几步,发自内心地笑着:“臣妾很好,事事皆顺心。本还忧心陛下的身子,见得如此算放心了,便更好了。”
慕北易看她浑身轻纱浮动,走动时娉婷摇摆。那大红的披帛之下,若隐若现的是微微凸起的小腹。只是那一瞬间,慕北易神光中的桀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眼万年的遗憾和懊悔。
“陛下?”枕春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个儿的肚子,莞尔笑道,“陛下走的时候便有了,如今也有四五月的日子。陛下在战场上征战,怕陛下分神故而没有告诉。”
慕北易伸出手来,轻轻地,无尽温柔地道:“来朕摸摸。”
枕春轻嗔一声,含笑便要上去。
慕北易的手便那么伸着,不可察觉地颤抖。春末夏初的潮湿微风轻轻一吹,他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肩膀一歪,便从帝辇上坠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青石板上。
“陛下!!”枕春惊呼一声,向前扑去,将他搂在怀里。
慕北易白色戎衣的前前后后俱沁出了鲜血,化开在了枕春的红衣里。那是伤口崩裂的后果,枕春很是熟悉。血流如注,顿时染满了他的衣裳,将雪白的薄衣染得乌红。枕春喊着他的名讳,他却半点反应也无。
“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便晕眩昏倒了?!”枕春手足无措,朝着禁军统领厉声质问,“陛下方才还与本宫说着话儿呢?!”
禁军统领面色凝重,双手交叠于头顶,拜下:“回禀皇后娘娘,陛下此症已有些日子,每日俱重。”
“怎么可能……”枕春喃喃,“陛下方才还笑着,要摸本宫肚子里的孩子!”
禁军统领紧紧蹙眉,跪在枕春面前不敢抬头:“皇后娘娘……您,听说过回光返照吗?”
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将会缓慢地在她眼前消失,就像看着流沙从指缝中滑走,那是太折磨人的一件事情了。
与其今日如此局面,枕春宁愿等回来他的衣冠冢。
御书房暖阁里的灯火很暗,枕春坐在窗前,心思很沉。
慕北易的确是染的破伤风症,归京的路途上开始有的表症。他自己聪明绝顶,心里是知道的。
太医院也奉上了几个偏门方子,譬如香灰水、墙角叶这等玄之又玄的药材。先前熬煮了几日,便是灌着也喂慕北易喝了下去,后头不见好转,枕春自己也怀疑起来。他并不是便不好了,只是一日大多数时间,醒时无多。偶尔醒了也是很清明的,要看折子,要和枕春说话,甚至还说要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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