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春左右对镜看了看,觉得很是稀奇,问宫娥:“如今乐京贵女们时兴戴的挑心竟是这样凶的佛?本宫出阁前,还是戴菩萨或是天女的。”
宫娥道:“明妃娘娘不知坊间事情,有所不知。如今女子们时兴戴的挑心是牡丹仙子、九天玄女与观世音。”她轻轻将枕春发中的挑心戴正,“娘娘戴的这一颗是曾经南边一位异国王前来进贡时,陪伴先帝狩猎,献给先帝的。这样式实在偏门,先帝便随意将此饰物留在了骊山行宫的库房。”
“如此说来,没人戴过吗?”
那宫娥盈盈一笑:“娘娘正是第一个。咱们行宫总管说,您与其他妃子不同,您戴这斗战胜佛正是好的。便刻意寻出来献给您。”
“行宫总管……”枕春喃喃,可不是慕永钺捎来的。赠她一颗斗战胜佛的挑心,意欲为何,“知道了。”枕春左右又细细看了一番,到底是器物精美,很是喜欢。
宫娥见她喜欢,便上前又为她饰玛瑙的披挂璎珞与一对儿玉环如意勾珮,复又戴上了两只铃铛作响的葡萄花鸟金球香囊,戴赤红罗缨与八宝玳瑁的扳指。穿鹿皮马靴配锦绣褡裢。
如此远远一看,好似胡族的公主,手上持着马鞭,英姿飒爽又贵气不敢逼视。
便一众宫娥迎着枕春出去,才见慕北易亦着轻便的戎衣在门口等她。
第166章 骑马马
慕北易戎马衣裳是很难见得的,他本也好武,只一身墨黑,头发冠一丝不苟。在英明殿前头那样闲闲地立着,好似个卸甲的将军。
好在是春日里气暖,二人俱着的轻便。由此帝妃二人一路前拥后呼,来到了泰安锦林。
今日的风,是有些喧嚣。泰安锦林是荡涤浊气的和风遍彻草原和林间,时值春夏交替,阳光落在肌肤上有些密密的扎。数百人便在围场的校场旁候着了,见得御驾前来,称颂之声遍彻山野。
出猎杀生前,先是有仪式的。
譬如祭祀与舞蹈。舞蹈是秦王破阵曲与兰陵王入阵曲,一点新意也没有。
枕春坐在慕北易的身侧,眼睛在座下的人群里探寻,想要看见虚无先生的影子。看了一会儿没有见到,只瞧着最前一排的慕永钺,嬉皮笑脸地歪坐在虎皮椅子里。
虚无先生没来,枕春便有些失落。
少顷歌舞毕了,才有擂鼓、牵马、扬旗。慕北易便骑骏马,配宝弓,握镶宝的马鞭。嫔御侍驾是不必出猎的,慕北易见枕春垂眉耷眼恹恹地坐着,特意开恩道:“明妃若想活动活动,自可去选匹温顺些的马儿,跟两步也无妨。”
枕春心中哦哟一声,这回不必要烈马了?她左右顾盼一番,闻着青草味道的风,还是招手唤苏白:“去,叫马倌将以前那匹惊雪牵过来。”
苏白不肯,出言阻止:“娘娘,那匹惊雪如此顽劣,您还摔下马过。今日不如选匹小马驹,温温顺顺的骑着与那些命妇们打打马球便是。”
“打马球?”枕春坐在毡房帷幔里的,啃着蜜瓜,一手往蹲在一旁啃骨头的奉先身上瞎薅着毛。她远远望着彩旗飞扬的校场里头一群贵女小姐们与命妇们正在打马球,她们骑着小马驹穿着轻薄的彩衣,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嘻嘻嘻……徐家五小姐今日这件披帛真是好看。”
“此乃乐京苏记锦绣五个绣娘绣了整整一个月,才得这么一条呢呵呵……”
“哇李夫人你头上戴的这朵牡丹簪上的彩宝好亮呀,太阳一照刺眼睛呢。”
“朱夫人真有眼光,这彩宝乃是八色碧玺颗颗同样大小才攒得这么一只簪……”
枕春撇撇嘴,摆首:“罢了罢了,我过去了她们还不失了兴趣。”富贵泼天她如今已是司空见惯,何况女子对谈无非首饰衣裳,难免无趣。想着,将手上的蜜瓜皮一丢,懒懒地趴了下去。
苏白见得枕春又厌了,无奈去请了马倌,将马厩里的惊雪牵了过来。
那惊雪虽然烈,竟也是一只通人性的马儿,它见得枕春过来,竟打了个响嚏,便蹭了过来。枕春连忙将沾满蜜瓜汁儿的手在雪缎的满绣帕子上擦了擦,上前摸着惊雪的耳朵,问马倌:“这匹马平日可好养吗?”
那马倌谨慎答道:“上次陛下春猎,这马儿使您摔落了地,也算是一匹罪马,便一直圈着了。”
枕春拍拍惊雪的鞍背,叹道:“到底是皇家的事儿果真有趣,这妃有罪妃,马还有罪马。”
“因是您骑过的,则没有杀掉,倒也是一直好吃好喝供着的,只是没再使人骑的。”
“嗯。”枕春颔首,蹬了马靴便往上爬。
奉先本睡在阳光处晒肚子,见枕春上马,很是吃醋。它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往前一扑便去扑棱惊雪的蹄子。惊雪那可是一匹出了名的烈马,扬起蹄子一甩,将奉先踹开了一尺远去。奉先不服,本便是凶狠的獒子,咆哮两声又要上来缠。
“奉先!”枕春呵斥。
“嗷~”奉先尾巴一夹,摇头晃脑地蹭了过来。
枕春骑在惊雪上,在腰间的褡裢袋子里摸了半饷,掏出一截风干的肉条抛给奉先。奉先腾空一跃,吃进嘴里,便乖了。
枕春骑着烈马,带着猛兽,洋洋得意。她牵着惊雪的缰绳,接过下人们递上来的一把精铁轻弓,一夹腿肚子:“走起。”
慕北易率领百位近侍与各路侯爵亲王、武将后生,他手上持箭,迎着日炎向天空中并射三箭。少顷,三件俱中一飞禽。那飞禽落在草地之上,嘭的一声,这便算开始了。
千军奔腾,马蹄扬起的尘土如同一片烟雾,细细的粉尘在阳光之下颗粒分明。近千匹马儿蹄踏于地上的震动,使泰安锦林的草木颤抖,林鸟万千别枝惊起,飞入湛蓝的天空。
枕春被千人马蹄子扬起的烟尘呛得直咳嗽,眼中咳出点点泪水来。待用袖子擦干净了,举目望去,早已不见大队的人影。惊雪和奉先倒是很激动,狗儿嗷嗷叫着,马儿嘶鸣着,后头跟着冯唐派来的十个骑马的侍卫跟着明妃娘娘这一人一马一狗,哒哒哒地往泰安锦林里去了。
惊雪被拘了好几年,今日终于能撒开蹄子痛快一回,自然是卯足了劲儿捣腾。奉先身为沈春身侧第一等受宠的狗子,今日见得惊雪十分不满,亦是撒开腿的可劲儿跑。
好歹也是赤毛的獒兽与这烈性的宝马,越是争得越是快,风吹在枕春的脸上扑得疼。枕春半避着眼睛,越拉缰绳越引得惊雪猛奔。冯唐遣来的侍卫骑的是帝城的配马,那日日捣着蹄子巡逻,养在宫里的马儿哪里比得惊雪这样养在行宫吃野草麦麸的宝马。
般只消得一炷香时,身边光景青碧,匆匆掠过。草叶、树枝与蓬飞的絮末迎着人面陆续扑来。待枕春回过神来,早已见不得别人的影子。
她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惊雪勒停,左右看了一眼,竟是来到了泰安锦林深处的一处被花树围绕的瀑布面前。
瀑布,她这个被关在宫中的金丝雀,是许久没见过了。
枕春见得欣喜万分,连忙下马来,解了披风,走进几步去看。那一处从骊山上垂挂而下的瀑布好似一条白炼,潮湿的水气溅起氤氲的雾。正值春末,各色临水的花朵都开了,照着好似清鉴的水面,柔软动情。
丽日春景,没有宫殿的束缚、华冠的沉重压力。一时忘了妃子帝王,忘了爱恨情仇,忘了家族生存……整颗心都柔软平和起来。她是很喜欢看游记的,一直梦想沧海寄余生的烟火气息,而不是束之高阁供人观瞻,背地里明枪暗箭地步步为营。
烟火气息,就是这样的草的气息风的气息和水的气息。
枕春仰头望了望,可以从层叠的树枝中间,望见骊山行宫的一个飞檐。既是没迷路,她便放心下来,脱了马靴踩进瀑布池塘微凉的水里,拍拍膝盖,唤:“奉先。”
奉先跑得累了,便哼哧着扑过来,团在枕春的膝盖上去喝水。所谓“团”,奉先那么大的块头团起来压得枕春难受。她抽出脚来,懒懒的伏在水边的一块儿石头上歇气,看着惊雪埋头吃那多汁脆嫩的草。
……自个儿竟然觉得饿了。
顺手一扫,竟抹着石边儿草丛的野莓子。想也没想便摘了来吃,那叫一个酸得直流口水。枕春又摘了两个,冲着惊雪晃了晃手。
惊雪闻见果子的甜味,嗅着鼻子便过来了。它拱着脑袋往枕春手上凑,一口一个,不带歇的。枕春觉得好笑,便去拍拍惊雪的脑袋。惊雪哼哧一声,跺跺脚转过身去找野莓吃。
枕春骤然发现,草地深处,有一痕轻微的血迹。
多年浸淫后宫斗争的她,对这样不寻常的痕迹,很是在意的。枕春拨了拨草,便见那轻微的血痕淡得很难发现,一直蜿蜒到……惊雪的蹄子下。
“过来。”枕春连忙摘了五六个野莓子,抻袖逗了惊雪过来。
惊雪抽动鼻子,舔食枕春手上的野莓,口水胡满了枕春的袖子。枕春趁着惊雪撩蹄子,顺势抽了块石头往惊雪的钉掌下一垫,不顾草泥松软,匍匐身子便探头下去看。
惊雪蹄子下的掌钉是新上的,生铁泛着淡淡银色。枕春将上头的泥土徒手拍开,只见得蹭亮的钉子上有星星点点的血痕。惊雪倒还不踢枕春,甩着尾巴只顾着吃野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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