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三皇子死了。
三皇子死了,大皇子与二皇子是出身扶不上墙的。她膝下的四皇子,就是阖宫最最尊贵的子嗣。她柳安然自此青云直上的未来——就在那道门前!她几乎可能看见门外的光华灿烂,几乎可以看见,门后的自己与慕北易并肩而立,共赏山河浩大!
那时没有薛楚铃,没有安枕春。没有甚么劳什子的这个嫔那个妃。她们死了不过是雪白的缎子裹了身子。而她柳安然与慕北易将要不同。他们一起治理江山百代,一起书写帝后佳话。哪怕是死了!哪怕是变成了白骨成了空中的烟灰,也要同棺同椁,来世再修夫妻!
柳安然抬头,目光清明字字句句,尤为诛心:“依宫规,谋害皇嗣当死。”
“此事无有认证,岂能定罪?”连月阳据理力争。
月牙却道:“三公主已能言语,稚女不会说谎。明婕妤当着三公主的面谋害她的嫡亲弟弟三皇子,何其歹毒!罪上加罪!”
柳安然淡然:“死罪并非妄断,按我大魏法律,罪无可恕!”
枕春心头地震般塌陷,一咬下唇,含泪泣笑道:“熙贵妃,当真是……公正严明!”她怒极了俱极了,竟然笑起来,失落地望着满殿狼藉,轻轻叹息,“你可还记得……柳树笙歌庭院,春风姊妹秋千……”
柳安然昂首:“明婕妤,这个后宫,首先是陛下的,才是咱们的。你谋害了陛下子嗣,便是与本宫说这些姊妹情意,本宫也不肯听信留情的。在本宫心中……一切以陛下为大!”
“陛下!”端木若钗髻散乱地跪行在地上,抱住慕北易的腿,恳求:“此事人证不足做不得数啊!陛下英明神武万万留待查证呀!嫔妾担保,明婕妤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端木婉仪无宠无权,用什么担保?陛下又为何要偏听你一言之词?”月牙适时出声。
端木若望了望慕北易阴霾的脸色,又看了看满眼俱是绝望嘲讽的安枕春。
枕春朝着端木若摇头,自嘲笑起来。
端木若脖子一梗,心中好似定下来甚么,磕头厉声道:“嫔妾敢以性命担保!”她双手叠在慕北易的靴面儿上狠狠一叩,眼眶红了,绝决呼着:“嫔妾今日就撞死在这未央殿中,肝脑涂地,血溅三尺!只求陛下对明婕妤审慎定夺!只望嫔妾的血,能为陛下勘破清明!”说着竟是电光火石之间,立身而起,奔跃向漆金雕花的红柱上头。
她只在半息之间,砰嗵一头撞在了殿上柱子雕刻的兽角之上。尖锐的兽角刺破她光洁的额头,额前登时血流如注,汨汨腥血洒满衣襟,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在地。
枕春的瞳孔怒睁,眼看着端木若的身子轻缓柔软,以一个优雅温柔的姿势,仰在空中,猛然落在地上。她呼吸滞涩一声,心中如钝刀斩骨一般的坚韧疼痛,嗓子中裂帛一般尖叫。
诸妃看得惊心动魄,纷纷往后退去,乱做一团。
慕北易望着端木若状似元皇后的脸此刻被鲜血覆盖,她素净的衣衫满是腥红的斑点。他转头再看枕春。
枕春满失魂落魄,望着端木若落泪。
慕北易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喉咙发紧,唤:“来人,将明婕妤……褫夺封号,拘禁起来,留待查审。”
第145章 别苑
绛河殿被封禁起来。
三月的天里本已和煦温暖了许久,这日不知怎么的,竟然倒春寒,落了一场天地皓白的小雪。那小雪徐徐的缓缓的,不怒不急地洒下来,覆盖了帝城的每一个角落。
慕北易在御书房看折子,饮了一口茶水,抬头看见窗外竟是雨雪纷飞,眉头却紧紧锁着不肯松开。
冯唐见了很是焦急,俯身道:“陛下,您到底用些午膳罢。”
慕北易摆摆首,声音淡淡的:“朕又失了儿子……能说能笑的一个儿子。”
冯唐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揣着尘拂低头:“您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与四皇子呢。您看四皇子,养在熙贵妃膝下尊贵无匹,又是健康聪明的。”
“朕想和小薛氏有个儿子,你不明白的。”
冯唐只得满口应着:“奴才自然不明白。”当着天子的怒哀至极,他不敢给枕春提好话头的。只是曾见过的几回,枕春既待他和气又尊重,冯唐到底还是敬重这位曾经风华万端的明婕妤的。他略思索了一番,生怕触怒了慕北易,才小心翼翼道:“中书省的安舍人还跪在崇明门外头,写了一封请恕陈。这已经跪了整整两日,滴水不沾。这书生文弱,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慕北易肃然,颇是不满:“安正则这个木鱼脑子。他乃为臣,朕本欲往后多提拔他的。如今,他竟为内宫犯下恶行之人请恕,于情于理都是荒唐,叫满朝文武怎么看!”
“安舍人与安婕妤到底是同胞兄妹。”冯唐觊着慕北易的脸色,斟酌说道,“恕奴才多嘴一句,血脉至亲。安舍人如此做,虽然荒唐,也算情理之中。”
“安家如今二代为臣,政绩上却从来无错的。”慕北易略是沉吟。
冯唐给慕北易添上热茶:“那安才人今日陈交的述安婕妤五大罪证,奴才是给您过目?”他又作无心,“安婕妤谋害皇嗣一案,安才人着实添了许多罪证陈词,事关重大奴才不敢擅自处理。”
“给熙贵妃罢。”慕北易一顿,“你方才说,血脉至亲?”
“是,安舍人与安婕妤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陛下自然恼安舍人的缠闹,不过于安舍人来说这也是亲情驱使。”冯唐又说,“陛下今日说去安才人那儿坐坐,这会奴才可要备驾了?”
慕北易阖目,手上的书陈一合:“不去。这几月暂且都不去了。”
绛河殿门前的雪积了薄薄一层,没有人扫。枕春身边的人,都被柳安然跟前得力的缉事首领魏能公公带走审问了,如今身边儿留下,唯有苏白与玉兰。
雪停的时候,苏白得了消息。青果在魏能那儿受刑,吐不出甚么那些人想听的话,两日便咽气了。苏白不敢与枕春讲,只能悬着一颗心探听着殿外的消息。
枕春脱簪素衣,坐在院子里,不知为什么,今年的八重黑龙不绿了。她肩背靠着树干上,穿着一件薄薄的襦裙,偏头看着瑟缩在草丛里的奉先。
奉先饿坏了,这几日膳房只送了馊臭的冷饭,它是精细惯了的,一时还在赌气。奉先不知道的是,整个绛河殿现在已是被废弃之所,往日的荣华再也不复。
听闻端木若撞在未央殿的漆金红柱上,一口气吊着还未死透,面容尽毁,昏死在寻鹿斋的榻上神魂难回。慕北易忙着给三皇子治丧,并没有去看过她。
整个永宁宫萦绕着一种惨白的氛围,宫娥的哀哭声与内侍们的静默让周遭更加阴沉。枕春在冰冷的石墩上坐了一会儿,忽听外头响起了步履重重的响声。
苏白与玉兰对换了一个眼神,上前将枕春扶起来,挡在她的身前。
少顷便见魏能等一行人进了绛河殿,一群内侍入了偏殿暖阁,将枕春的衣物、首饰尽数搜捡出来。魏能将枕春的婕妤位份的礼服、一宫主位的玉印,收进盒子里,才打开一卷金色的圣旨:“安婕妤……接旨罢。”
枕春不跪,她望着魏能,淡淡道:“我知道,这事儿的结果定然是精心筹备如了熙贵妃的意的。我没做过,我不认。”
魏能一甩尘拂,傅粉的雪白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尖锐的声音传来:“安婕妤不认,也得认。来人!”
两个内侍上前,抽出佩刀,立时抽出钝重的刀鞘砰砰几声抽打在枕春的膝弯儿。枕春吃痛,被抽得身子一个趔趄,匍匐在地,手掌在粗粝的地上擦出一片乌血。
“安婕妤,这不就是认了吗?”魏能打开圣旨,点了口脂的嘴唇厉声宣读起来。
绛河殿婕妤安氏,谋害皇嗣,心思歹毒,罪不可恕。念其侍奉已久,今废黜位份贬为庶人,迁居别苑不得复出。
枕春喉结一动,推开苏白与玉兰的手,站起身来,冷冷笑道“不得复出?是谁如此狠的心思……不肯让我死个清净?!要把我贬到冷宫这样的地方受尽屈辱?”
魏能阴测测笑起来,轻言欢声道:“安庶人这是什么话?这还是你父兄在朝为官,上折子为您请的恩典。不然以熙贵妃娘娘清明彻查之下,上陈的您确凿的罪证……您如今早已五马分尸了呢。多亏您的长兄安正则,在前朝跪了两天一夜,才换来陛下松口留您这条……贱命。啧啧啧,探花郎出身的少年郎,跪在殿前的广场上,千人瞧着笑着,何等的模样。”
枕春心口如揪着一般疼痛。她的长兄安正则素来端正自矜,如今竟为她如此受辱。父母兄弟爱之深沉,拼尽全力只求她苟活下去。枕春身子晃了晃,毒毒看着魏能的眼睛:“所谓罪证确凿,也真是辛苦了熙贵妃与月贵人的一片好心。”
魏能偏头一笑,拿着拂尘的手拱了拱:“哪里哪里,还有您的庶妹妹安才人,举证了您不少的可疑举动。您与安才人是同姓姊妹,故而安才人所言才句句属实啊。”
“柳安然步步皆错,为了一人攻心至此!”枕春呵道,“待她凌绝顶那日便会知道帝王之情不过雷霆闪电,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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