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听了为难:“娘娘有所不知,那野林子里的大虫兽性难驯,再老道的师傅也难拿捏。可咱们陛下嘛……”说着低声起来,“也是执拗,就喜欢狮虎猛兽。”
枕春撇嘴,低了声音:“你可不是糊涂?陛下心思在国事那儿呢,等到秋猎,陛下哪有兴致来看你的老虎还是不是当年那只老虎。你不如再挑一只猛兽去与那只凶恶的配对儿,生了一只小老虎,索性当猫儿养着。到时候瞧着是老虎,性子是猫儿,温温顺顺的糊弄陛下去便好。也省得猛兽凶野,若发作性子起来伤了咱们陛下,小心你的脑袋。”
福全一跺脚,那是一个豁然开朗:“明婕妤娘娘果然蕙质兰心啊!”
枕春莞尔:“那便也莫挑人去送命了,你也算功德一件。这两个随意留一个,余下的你也得给人家安排个活命的去处。”
福全得了个双全的法子,自然对枕春是毕恭毕敬,应是:“您要的,奴才自然肯给的。扶南国为大魏所破国以后,历年由都护府挑选上贡奴隶,这两个性子极好,那叫一个顺心遂意,奴才是精挑细选的!平日便是让他们演个爬树钻圈,或胸口碎大石的,都能来!”
枕春听他说得滔滔不绝,噗嗤笑了出来:“行了。”有有些疑惑,问,“本宫倒是问问你,这昆仑奴当真是陛下让填在内宫的?咱们陛下……”不怕头上油绿绿的吗?
福全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笑道:“婕妤娘娘可真会说笑。这昆仑奴啊,贵就贵在膂力强身手好,倘若俱如奴才们一般……那个了,便与寻常汉人无异了。故而调教昆仑奴的,便训他们温顺木讷又服从的性子,加之又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的。这样哪里算个男人,不过是只忠狗般的奴隶罢了。如此才值百金,凡贵族皇亲,都放心使的,现今乐京的贵族小姐们,若能带个昆仑奴护卫出门,那是极大的面子。据说……”福全眯起眼睛讨好道,“先帝的少师贵妃便任用十来个昆仑奴守殿门儿呢,既听不懂又说不出,最好不过。想来使唤昆仑奴是件稀罕尊贵的事儿,故而是咱们婕妤娘娘当得。”
枕春见他说得天花乱坠,心里好笑。福全是个油嘴滑舌的,慕北易让珍兽房安排驯兽的人过来,已是对枕春的敲打警示与小惩大诫了。福全怕枕春因为奉先这只狗儿恼了珍兽房,特意挑了价值百金的昆仑奴过来给她高兴,又这么多吉利话儿编着说,坏事儿也被他说成了好事。便拨了拨手:“那就……留一个罢。”
福全忙不迭介绍道:“这两个都是顶好的,这黑头发的会耍蛇,还会顶缸!这个金头发,据说是十分稀奇罕见的血统。”
枕春不以为意:“人又不是猫儿狗儿,讲什么血统。”
福全涎眉邓眼,笑嘻嘻道:“那獒犬也分个黑金赤红的,您不是见着那獒犬浑身腥红扎眼,才得了您青眼?这奴隶不也如此,这金头发的昆仑奴说是叫贺业跋摩,名字也很稀奇。”
“荷叶萝卜?”枕春挠了挠发髻,“果然稀奇。”便点点头,“就他罢。”又看那个黑头发的,“若我留了荷叶萝卜,剩下的这个呢?”
福全点头哈腰:“依照您吩咐,便送去喂鸟洒扫,留一条生路。”
枕春点点头,满意了,嘱咐苏白将福全送了出去,又赏赐了银子。她再回头来看这个叫贺业跋摩的昆仑奴。
贺业还在看地。
奉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冲着贺业脚上的铁镣铐啃咬了一顿,又满脸口水地追扑棱蛾子去了。
“咳……”枕春招了招手,“荷叶…那么什么摩。”
贺业表情未动,只一踟蹰,双膝跪地,膝行过来了。
“不不不……”枕春连忙又将手放下去,“咱绛河殿不兴这种折腾人的。”
贺业却好像没听懂,跪着不动了。
“樱桃——”枕春扯了扯嗓子喊。
樱桃抱着一筐狗食儿,从耳房里出来了。奉先一个鱼跃而起,扑倒了樱桃,将竹筐拱散在地,哼哧哧地吃起来。
“娘娘。”樱桃抹掉脸上的口水,撇了一眼贺业,连忙跟着跪下了。
枕春啧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便叫樱桃起来,“这个……叫荷叶……什么……嗯。你带他去下人房,挨着小喜子与小豆子,洒扫一间偏房来。让他沐浴更衣,再寻双鞋子给他。”想了想又说,“悄悄儿去掖庭司寻个掌匙的,把他的镣铐开了,往后有人来看时再假模假式地戴上就是。那铁锁链咯楞咯楞的怪难听,没得磨坏了奉先的牙。”
樱桃应了,便上来牵贺业。贺业也不挣扎,乖乖顺着樱桃起来,双眼望着自己的赤脚,低头往二房去了。
二房的门顶修得低,枕春远远看见贺业在那儿撞了一下额头,揉也没揉,躬身钻进下人房去了。
心想什么稀奇的昆仑奴,怕不是个傻子。
这样的想法,在第二天看到已经学会直立行走的奉先时,完全抛到了脑后。
贺业不会说话,他有一只自个儿削的小竹哨子。只要“啾啾”吹起来,便依照竹哨的长短次数,奉先会依次躺倒、作揖、趴下与……此刻让枕春目瞪口呆的直立行走。
奉先的两只爪子耷拉在胸口,肥嘟嘟的后爪支撑着毛茸茸的身子,舌头吊在嘴巴外头,傻头傻脑地站着。随着贺业啾啾地吹竹哨子,一下一下蹬着后腿,直立着身子“走”到了枕春前头。
“啾——”,奉先随声趴下,下巴软软地搁在了枕春鞋面上。
“哟,你可不是个变法术的!”枕春稀奇得不行,忙不迭的摸了摸奉先,发现还是那个奉,还是那个先,冲贺业笑道,“你可真行,这狗儿顽得不行,现在大不一样。好端端的一只狗,收拾收拾也人模狗样的了……”说着略一噤声,看着贺业倒咬了一下自己舌头。
贺业今日被樱桃找来的匠师父解开了锁链,又换了一身精神的胡衣与鹿皮靴,惹眼的金发梳起来戴上玄黑色帽巾。他生得高大威武,五官深邃,好似书中写的战神。如今略一收拾,竟是拂了衬的璞玉,眉眼间藏不住的贵气与霸道。
枕春犹自觉得说错了话,帕子掩了掩。
贺业好似听不懂的,不以为意,将那哨子奉给枕春。
枕春还在想着自个儿说的那傻话儿。
贺业以为她嫌,便将自个吹过的哨子在袖口上擦了擦,又递了过来。
枕春摆摆手,莞尔:“你那吹哨子的本事我可还没听明白,待明白了自会学来的。”
贺业便将哨子收了回来,钻进了八重黑龙后头的花丛里。
枕春:“荷叶?”
贺业抬起鹿皮靴,一脚踢翻了一棵三层楼高的斑竹。他身子一弯,抬起那长竹,放在膝上,嘎达一声。竹子被他徒手掰作两半。
旋即,贺业拿着粗的那一半掂量了一番,头也不回地朝耳房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砰地一声在门梁上撞了一下额头。
枕春想着,是傻子,恐怕不假。
第130章 玳瑁
后来,慕北易也听珍兽房上表了此事,便过来看个新鲜。见贺业浑身拴着铁链从仆役们住的耳房里出来,兜头兜脸地撞在了门框上头,砰地一声。
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因着当前的朝政繁忙起来,他实在无心理会这些猫儿狗儿的小事。
一来,是如今社稷稳定,温氏失势、薛氏也被削减了枝叶,朝中重臣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他们上书,请求立后。
如今子嗣俱有了,是该立后的时候了。但立后不是依照慕北易的心思便能左右的,如今的朝廷,大约分作三派。
迂腐的孤臣拿着祖宗家法,有的想立长的。立长便得推静昭容连月阳。但连月阳宫女出身,没有家族支持,始终是难成气候。
以子息为重或与薛氏交好的,大多支持儿女双全的薛楚铃。只因为薛氏一族有大薛氏戴罪在先,慕北易已有忌惮,何况庶女之身,名声上面也不万全。
南方士族出身的老臣们,则认为,六宫如今应以柳安然为尊。柳家的功勋、权柄、成绩都是再好不过的,柳安然嫡女的出身也尊贵。便说柳安然的品行、样貌与德行,都是阖宫一等一的。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好消息。
慕北易烦的不行,只有先安抚一番,再拖延下去。
二来,南疆洞民之战后,受伤就藩的蜀王慕永钺很老实,每月都上请安的书陈。书陈写得大多十分亲热,一家人般的寒暄,开头便是“恭请圣安,见信如唔”。慕北易一看“见信如唔”便膈应得慌,心中想着晤个鸟蛋,朱批却要写“至以为念”。
书信事小,静默无闻的慕永钺,便是最大的事情了。
三来,尚书令吴大人举荐了安青山任左仆射。
安青山的绩考很好,接任尚书省的左仆射,也算当得起。慕北易最看重的是前郑老尚书令在世的识人之慧,新尚书令吴大人的乖觉,与安青山恰到好处的清廉正直。尚书省这样的地方,从不少清廉正直的人,太如今的局势……恰到好处的清廉正直更为重要。
而且安青山的女儿明婕妤……素来是很乖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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