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骑虎难下,若是当真退了定南侯那边的婚事,还不知道要如何得罪了定南侯家!
顾老太太知道,顾云瑶是不想把蔺绍安卷进来,他如今只是世子的封位,将来是要做侯爷的,如今在边关历练也是为了日后做打算,千万不能在这么重要的关节出了岔子,昨日看到顾云瑶听到蔺绍安已被婚配后,失神的片刻,就知道孙女儿心里其实已经放不下蔺绍安了。如若不然,怎么会每年都寄信给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宣府镇那边过得如何,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之类。
顾老太太几乎有一刻的念头想叫云瑶不要去侯府了,便是得罪了又能如何,儿女婚姻大事,若是将来过得不幸,那也是毁了几家。
但她的理智还是把她极力拉回头,顾老太太这才没有劝说顾云瑶,只叫赵妈妈下去,把马车安排好了,蔺老太太那边曾经给过一个侯府的腰牌,见牌如见她本人,有了这个腰牌,顾云瑶可以随意进出侯府,无人敢阻。
她这就下去了。夏柳本想跟在小姐的身边,一道同去侯府,路上好照应他们家姐儿。
顾云瑶却谁也没有带,一个人独自上了马车。垂眸坐在车里面,有许多话在心里面翻腾,但是见到外祖母以后,可能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也不是不想说,而是有些话,当真不能说。只能挑了帘子,望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的街市发呆。
……
顾府的外院里头,竹林里面通着一条曲径幽深的小道,沿小道一路往前走,能看到坐落了一间含有抱厦的房子,便是顾府供少爷小姐们读书的地方。
家塾附近不远处还有几间给外客住的房子,杜齐修正坐在屋子里面想事情。
昨天和顾云瑶下完棋以后,他一夜没有睡好,总在想她每一步走棋的方式。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连落子的姿势都那么像。甚至杜齐修刻意观察了一下,顾云瑶从棋蛊里捏出棋子时,会有一个惯性的小动作,正是这个小动作,也深深地出卖了她。
那个人也是,从棋蛊里抓棋时,喜欢先拨一拨上面一排的棋子,从下面取棋。
若说两个人的走棋方式可能是因为巧合才如此相像,为什么连习惯也能如此吻合?
杜齐修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多,恍惚想起他昨日找顾云瑶,是要陪顾府大少爷顾钧书一起还信。
倒是这信也实属奇怪,如今在他手里头的信有两封,从信封上可看出,两人的笔迹完全不同。一个刚劲有力,一个工整清秀。
刚劲有力的那个已经点墨力透了纸背。他捏起这一封,往日光下一照,还妄想能从里面看到内容,结果发现根本是无稽之谈。
信封被做了特殊的处理,沾水不融,杜齐修想了办法想把信封密封的地方沿着边一点点撕开,好在看过其中内容以后还能粘回去。
顾云瑶说他不是君子所为,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怕是那顾钧书也对信里充满了好奇,才把信给偷了去。
他也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屋外突然进来一个人,杜齐修刚撕开一点,把信重新藏回枕头底下。
是杜名远。
杜齐修起身收拾好了桌面,给他搬了一张圆凳,请他入座。
杜名远看到他有点紧张的样子,还有床上有没能收拾的痕迹,枕头也是乱堆乱放,他想走过去替儿子把房间内收拾好,杜齐修却突然冲了过来,捏住他的手腕,甚至是拦住他。
杜齐修笑道:“父亲今日早上不用教书吗?”
虽然有点古怪,但杜名远只看了看这个最近没有惹事的儿子两眼,重新坐回圆凳上去。杜齐修给他老人家斟了一杯茶,无时无刻,这屋内的茶水都是热的。
杜名远根本没有心思喝茶,他就坐在那里不说话。杜齐修站在他的身边,他抬头看了看,小儿子如今生得是既高大,又年轻俊朗,比他年轻时要风流倜傥。说到风流倜傥,他一个迂腐顽固的老头子,不知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迷恋女人温柔乡的儿子出来。
杜名远知道,他的儿子看起来是收心了,其实压根就没把心思从顾府二小姐的身上挪开。几回来看他学问做得怎么样,杜齐修都在望着窗外顾府家塾的方向发呆。
那二小姐是他以前赞不绝口的得意女学生,早知如此,当年他根本不可能往家里寄信时说些关于顾府和顾府二小姐的事,也更不可能在顾二爷提出要让杜齐修暂住府内这种事时同意他的做法。
“今日二小姐告假,说是有事要去侯府一趟,”杜名远观察他好一会儿,发现他暂时没有越矩的行为,才喝了一口茶道,“正好三小姐身体抱恙,她身边的丫鬟也过来给三小姐请假,我这就抽空过来看看你。”
杜齐修明白,三小姐说的正是那反应有点迟钝的顾云梅。
长相倒是好,可惜了和顾云瑶比起来,略有逊色。且说她的反应迟钝,好像是自打娘胎带出来的病。怕是日后好人家难寻,又是庶女。不过这都和杜齐修没有关系了。
杜名远放下茶盏,眉头皱了片刻,突然问起来:“昨日的棋可是你与二小姐下的?”
杜齐修跟着狐疑起来,望着他的父亲,也一改轻浮的神色,严肃道:“难道父亲你也觉得,她的棋路很像……”
第83章
杜名远却又摇摇头, 不敢肯定:“二小姐从未出过京城, 我在府内教书这么多年,她也只在一开始被寄养在侯府一段日子,那也是为了养病, 后来就回顾府了, 除了侯府与顾府之间,她很少出门,不可能会见到那个人,更别说江南谢家与她有任何关系。”
终于是提到了江南谢家,这是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 现任家主谢巡就任南京吏部尚书。
在大孟朝遭到迁都之后, 主要的国力全部来到了如今的京城, 南京则渐渐被“放弃”了。那里还坐落了一座空的皇城,但保留了六部, 基本上南京的六部就是给各个官员养老的地方, 但南京的兵部很重要,接着吏部的地位也在剩下其余四部之首。
杜名远的家乡就在江苏。和江苏的学政师出同门,两个人在乡试的时候一起成了同一个座师的门生, 去他家里拜了码头。
因工作调动,谢巡现在也安居在南京。他早应该想到,五年前顾云瑶找他形容梦里那个男子时,不就和谢巡的儿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原先杜名远只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 现在深入一想, 还是令人费解!
顾府的二小姐怎么可能会认识远离京城之外的南京, 谢巡家的儿子谢钰?
……
马车经过了几条京城里的大道,终于穿进了一片熟悉的小胡同,期间大道里商户之间的来往吆喝声不绝于耳,顾云瑶本没有睡好,这下在车内更没有心思入睡了。
顾老太太贴心地叫人在马车里准备了一些干花生、小甜枣,就是怕她饿着哪里。顾云瑶心里头有点忐忑,临近侯府时,这份忐忑越来越重,干脆打开双格小攒盒,拿起一颗甜枣塞进嘴里吃起来。
枣儿的甜度正正好,糖霜渍得入口就化,慢慢地心里面好受许多。
外面的车夫一声“吁——”,车身渐渐摆停。
侯府的门口有几位护卫端正地立着,看到门口来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是顾府里头派来的,从马车里,慢慢下来一个女子,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十分艳丽了。其中一个护卫是新来的人,不知道这位就是侯府老夫人的外孙女,眼光不小心落在她的身上,几乎移不开。
旁边的人赶紧拿胳膊捣了捣他,叫他别乱看。
同时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府内的管事,管事又赶紧派人通知了蔺老太太,顾云瑶才使出腰牌,重新乘进马车里,马蹄声哒哒地来到侯府的前院时,蔺老太太已经在花厅里面等着她。
一别许多日,蔺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乖乖外孙女,顾云瑶注意到,她的外祖母好像又老了许多。估计是思儿心切思孙心切所致。
顾云瑶也知道外祖母不容易,平时能回来多陪她说话,便会抽空过来。一开始她只想攀个高枝,为顾府的将来做打算,可后来,正如蔺绍安对她好那样,蔺老太太,誉王妃蔺月彤,甚至是司琴墨画她们对她都很好。人心都是肉做的,时日处久了,起初再淡薄的感情也渐渐变得深厚起来,如今当真不是利用侯府,而是她喜欢侯府里的每一个人。
蔺老太太赶紧让她回静雅堂里陪她说说话,拉住顾云瑶的手,一边走一边有许多掏心窝子要说出来的话。蔺月彤平时在江西誉王府,不能轻易回来,大儿子就更别提了,走了这么多年,能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把她孙子也带走了。
蔺老太太觉得蔺侦仲就是狠心,但每次蔺侦仲都以“皇命在身,不得不去,否则就是抗旨不尊”为由,叫蔺老太太也完全没办法。
都是战场里面喉间趟过刀锋,身上烙下许多伤痕的人,蔺老太太还怕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最后还不及一句皇命在身的话。
没一会儿,在一帮丫鬟的簇拥下,两个人就到了蔺老太太的居所——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