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瑶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一张脸故意摆满了困惑:“照芝儿姐姐这么说,为什么惠姨娘不同三弟弟一起去见大哥哥?”
顾云芝被堵得脸色通红。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老太太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慢慢说道:“二爷也看到了,听到了,惠姨娘身边的孩子,不称她为‘姨娘’,反称‘娘’,平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算了,事到如今,惠姨娘是越发的没有规矩,我倒没有先问她,为何没有看顾好文哥儿,明知文哥儿小,还带他到墨池边玩耍,口口声声说是文哥儿的生母,我却不知她究竟安的什么心思,既然到了水边,文哥儿是个调皮贪玩的年纪,不贴身看顾,任由他一个人前去找书哥儿,这就是她和方嬷嬷犯的最大的错。如此不像话!自己没做好母亲的责任,反而怪起大公子来!”
顾德珉被老太太洪亮的声音一震,不敢再多言。
顾云瑶差不多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她还没有说出更狠的内容,譬如时机如此凑巧,惠姨娘把文哥儿故意带到独钓台,想假借他手迫害大房这边等等……她知道前世的纠葛,肖氏的父亲和惠姨娘的父亲是政敌,如果她这么说出来,惠姨娘可能就完了。但她的父亲也会极力否定,因为虎毒不食子。且如今她只是个孩子,按照长辈们的理解,应是不知道肖氏与惠姨娘多年前早就结下的仇。
顾老太太又皱眉说道:“此番我也不单只罚了她一个人,方嬷嬷还有书哥儿都要一并罚了。谁再有反对的意思,都主动趴到长凳上去,让家仆给我打。”
她摆手示意,让家仆们继续:“接着打,书哥儿再有十板子,惠姨娘和方嬷嬷一人追加三十板子。”
惠姨娘听了之后,是真的昏了。
……
惠姨娘被人从长凳扶回文轩阁后,一整晚都食不下饭。此次换做顾云芝一直在她身边哭。
方嬷嬷也被打得不轻,她年纪本来就大了,差点赔了一条老命。比轻易地把方嬷嬷从她身边发难出去还要狠。
此番是她失策了,不曾想过蔺月柔留下来的那不受宠的女儿,居然这么的伶牙俐齿。有些人年纪是小,比别人多许多心思。惠姨娘现在还不明确,顾云瑶那丫头,到底是年纪小童言无忌,还是真的秀外慧中,心思通透。
她趴在床上,接连有半个月,乃至一个月,都要保持趴着或侧着的姿势睡觉。顾云芝已替她抹过药膏,看到她受伤的地方,热泪盈眶。
惠姨娘只觉得她的这个女儿,心思太愚钝了一些,若是她想的不差,顾云瑶真是个不得不防的主,她的女儿若是还想在顾府里争得一席地位,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没出息。
惠姨娘叫她别哭了,顾云芝忍不住,说道:“我叫您一声娘又怎么了?您是生我养我的生母,还不能叫一声吗?”
惠姨娘叹气,望着满脸泪痕的她:“你呀,就是学不会忍,教了你多少次,你还是不长记性。”
顾云芝抽抽噎噎说道:“他们就是瞧着我们势单力薄,才能这么欺负人。”
惠姨娘有点累,叹了口气,不想说了。就这么趴着睡了一夜。顾德珉竟是没过来……好像是老太太把他单独留下说了什么话。
第二日天方一亮,已是除夕当天,整个京城热热闹闹的声音从早一刻传遍大街小巷。大爷和二爷被放了春假。时日也不多,只有短短三天。
文轩阁内,惠姨娘撑坐起半截身子,在房里丫头珠翠的料理下,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冷风忽然从屋外灌进来,另外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锦屏跨门而入,嘴里不停地说:“姨娘,出事了……”
惠姨娘听到出事的话就头疼,这身子还没好,脚底虚浮都不能站稳,还是勉强问她出什么事了。
锦屏对她附耳几句,听完锦屏的话以后,惠姨娘只觉得脚底被灌了冷风,能凉到心里:“……你说什么,你确定?”
第44章
顾云瑶早起的时候, 重新换上了一件新衣服, 前段日子锦绣坊的大娘子来了顾府一趟,顾老太太还有肖氏两人替府里两位爷,还有几位公子、小姐选了好几款样式, 她的却是最多。
桃枝和夏柳呈来了托盘, 托盘里面放了几件颜色都十分粉嫩或鲜艳的缎袄花袄,顾云瑶只觉得衣服有点多,穿不过来,随手指了指,最后选的是茜红色棉纱小袄。昨天顾钧书被罚了之后, 被肖氏带回去, 嘴里喋喋地喊着“屁股疼, 要烂了”,顾云瑶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真想说他一点都不知道羞。
事情了结了以后, 她就被薛妈妈抱回来用晚膳,惠姨娘和方嬷嬷的板子被打得最重,一旦想起她们两个人落难的样子, 顾云瑶不觉多吃了几口饭。后头吃完了,也洗漱完了,她就开始犯困,薛妈妈要抱她回去睡觉, 她不愿意, 临睡前缩在顾老太太的怀里, 一定要听她念书。
顾老太太每日与她念一点《三字经》,从她病好以后,眨眼间都快开春了,《三字经》也反反复复念了好多回,小丫头居然和她提起了意见,说什么不想再听《三字经》,要听祖母念别的。顾老太太如今很宝贝她,她提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顾老太太能满足她的,必然会答应。从昨夜开始,《三字经》被换成了《四书五经》。当先从《论语》下手。
顾云瑶只觉得她祖母的声音很沉稳,是历劫人世沉浮与沧桑后的沉淀,若说一个人的声音也有实体的话,她祖母的声音就像她的怀抱一样,温软的,让人想要去依赖。
桃枝伺候她洗漱穿衣时,只觉得她的身体软软的,小小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手心。顾云瑶仰起脸,正好问她道:“大哥哥那边如何了?”
桃枝也想到顾钧书昨儿晚上被带走前,不停喊“屁股要烂了”的话,也是无奈,笑道:“大少爷今早已经来过了,瞧着姐儿您还没醒,又走了。”
顾云瑶有点意外,说道:“他都能下床走路了?”
夏柳在旁边也抿抿唇,笑道:“大少爷的活泼劲儿,姐儿您可是一直知道的,上回子从树上摔下来,调养了一天,第三天就生龙活虎的了。”
夏柳说的事,顾云瑶知道,是在讲腊月里有一天,顾钧书偏说看到树梢上筑了一个鸟窝,一定要爬上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产小鸟。顾云瑶当时正好经过,就看到他咧着嘴在树梢上和她笑,爬的倒是极快,趁他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没留意的时候,眨眼间的事情,就到了很高的地方。
树枝没能承住他的重量,之后她亲眼见到顾钧书从上面摔下来,他似是不怕疼的样子,只揉了揉屁股,单手撑住地面就爬起来了。
竟然两次都是屁股……顾云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薛妈妈忽然进来,桃枝和夏柳对这位妈妈很是敬重,薛妈妈以前伺候过顾老太太,是顾老太太从外家带回来的人,和赵妈妈一样,在顾府里面立足了大半辈子,早就成了顾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顾云瑶也知道,薛妈妈惯是个话多的人物,可话多也有话多的好处,她上辈子的好多情报来源,都出自薛妈妈的口里。
薛妈妈进来以后,眉梢眼角都带了喜色,一看就是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顾云瑶才被梳好头发,她现在年纪不大,桃枝几乎只给她盘双丫髻,这次倒别致了一点,两个白兔毛做的绒球一边一个插在双丫髻下面,镜中的她因此而显得更是冰雪可爱。
顾云瑶看了,静静感叹,不愧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确实好像和平日不大一样了。才回头看向薛妈妈。
薛妈妈忍不住抱起她,看到她颜如画,琼鼻樱唇,肌肤粉嫩如雪,更是喜欢得紧。把她从绣凳上面抱到怀里,薛妈妈喜笑颜开地说道:“姐儿可真是小福星,昨日老太太刚罚了惠姨娘,今日就又有了消息,如今二爷还与老太太之间商议未定,惠姨娘先来了。”她真想要谢天谢地一会儿,早先就看惠姨娘不爽了,一个姨娘罢了,何德何能做到二房太太的位置?
惠姨娘与人说话时,虽轻声细语,端的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府内的下人们却不敢得罪她,因着二爷曾经交代过的一句,“见到惠姨娘,如同见到我本人,若是惠姨娘交代你们做什么,尽管麻利一点去办便是了”。
想也知二爷竟是个糊涂人,怎能在府里对下人们这么交代?
真的要拿惠姨娘怎么样了,她佯装出的温柔又叫人挑不出错。以往顾老太太是想过寻到机会罚罚她,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说罚就罚。
昨天却是逮了一个大机会,薛妈妈也觉得顾云瑶昨天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好了,她一个做亲娘的人,还不知道要看顾好自个儿的儿子,还想怪到大公子的身上?
顾云瑶被她抱了一会儿,才放下来,听薛妈妈的意思,惠姨娘已经来隔壁了。顾老太太没叫她去身边,他们几个长辈商议什么事情,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听了。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昨夜她困极了,一觉睡到大天亮,顾老太太念在今日是除夕,一个好日子,便叫人不要打扰她。顾云瑶以肚子饿了为由,叫薛妈妈去厨房里看看都有什么,还让桃枝和夏柳一起跟着去。这才走到合窗前面支开窗户,趴在上面慢慢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