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宝帝只好把脸转向一直不说话的阎钰山。
阎钰山笑了一下,终于开口:“皇上,奴才年纪有些大了,论记性,是有点不好了,但认干女儿这样的事,再怎样,奴才都不会记错的。”
隆宝帝被他逗笑了:“你呀,只比朕的年纪小那么一点,竟说自己年事已高,你若是年事高了,那朕算怎么回事?”
阎钰山看到皇上还能和他打趣,便知道皇上没有生气,趁皇上转过脸时,他再度深深地望向顾德珉。那眼神中的锋芒毕现,刺得顾德珉的心头一寒,隆宝帝又对他说道:“既然不是阎钰山在说谎,那么就是顾爱卿,你在撒谎了?”
隆宝的语声很轻柔,尾调在上扬,明明很温柔的样子,顾德珉心头的寒意更重。他只能顺着他们二人的话说:“是微臣记错了,确实是小女认了阎公公做干爹。”
阎钰山在朝廷中认了不少人做干儿干孙,虽然他年纪不大,最大的干孙都已经六七十的年纪了,隆宝也知道这件事,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也不怎么过问。
……
天渐渐暖和了起来,早起时还有点凉意,到得中午时,太阳爬到了天空的最高处,金芒遍身,普照大地。
纪凉州重回顾府的事情几乎传遍了府内的所有角落,大房的两位兄弟也听说了这件事,顾钧书最为诧异。
弟弟顾钧祁因为要参加春闱,这几日都闭门不出,努力地在温书。
顾钧书去文舒斋找到顾云瑶时,她正在修整院子里一隅特地弄出来的小花圃。
光草本的就有四季海棠、君子兰、春鹃等等,还有木本的,她种了山茶,迎春,紫荆,木棉。
再暖一些的时候,这些植物就能开花了。顾云瑶很期待看到那样的场面,等到祖母醒了以后,她就要带她老人家过来看看成果。
还有小佛堂的院子里面种植的那一株银杏树,待到几个月后的金秋,也能再度绿叶落黄,她以前最喜欢采树上那些银杏果,惹得老太太还嗔怪她一声:“你这鬼灵精,献给佛祖的东西你也要碰。”
想到这里,顾云瑶就有点怅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祖母说话的声音,特别想她。
这几日顾府里面除了发生了将纪凉州引进府门的情况之外,一切都还安定,顾云瑶每日到会去老太太那里,她还是昏沉沉地闭着眼睛,面容已经祥和了许多,郎中每天都会过来,为老太太把脉瞧瞧情况,稍有好转时就会说与他们听。
肖氏真的感激她,若不是有她这个孝心一片的孩子在,顾府里面现如今不知道还要悲伤成什么样子。顾云瑶每日过去替老太太捶捶腿、揉揉肩,活络筋骨等等,不是在做无用功,今日中午时,老太太就起了反应,先是手指在动,接着眼睛也睁开来了。
顾云瑶开心了很久,都流出了眼泪,把老太太的手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如今她已经越来越大了,她的手也跟着她的身高一起,越来越大了,可以把老太太年迈的手,握成拳头之后,完全包进自己的手里。
然后就告诉她,真的很多天以来都很想她。
顾云瑶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顾老太太如今还不能发出声音,嘴巴张了合,合了张,甚至她好像不太清楚身边究竟是谁,两只眼睛茫然地盯着上方。顾云瑶相信这是一小步,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又陪了好一会儿,过后她就来了这个小花圃。这几天也会去瞧瞧纪大人,问他住得还适应不适应。
正在往花圃里面翻土,顾钧书跑了过来,她知道他跑过来是想问什么事,果然见到顾钧书皱着眉问道:“纪景善他……真的又住下了?”
作为府内的一个贵客,也是门客的存在,听说是靖王亲自送过来的人,起初他还不信,直到亲口听到顾云瑶说:“他是靖王的贵客,也是靖王的幕僚。”为了让顾钧书能接受一些,加上了“幕僚”两个字。
顾钧书有点气馁了,之前顾云瑶还拜托过他,一起帮帮纪凉州,帮他把父亲的案情翻一翻,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忙,但至少不要去捣乱了。
顾钧书想起来顾云瑶曾经提过的,当今圣上五十华诞就在今年,其实他也不太清楚,顾云瑶怎么比他们这些年长的人还要清楚。
顾云瑶说过,每十年皇上寿辰之际,将会大赦天下,到时候各地方的牢狱,包括京城里的天牢,都将会赦免罪人。如果那时候,纪凉州能以战功说话,加上皇上的寿辰,一定会愿意听听当年纪广一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云瑶暗中拜托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大伯父顾德彬查探秘密文书与档案,关于纪广的笔录,现如今也已经有了眉目,前几日顾德彬就找她说过了,那档案如今居然不在大理寺,而是被放在东厂的文库里用蜜蜡封存着。他如今也只是一个正五品官员,和锦衣卫们还有东厂虽然有接触,但是要想接近东厂的文库,还是太难办到了。
除非靠熟人去偷,或者直接去偷,又或者乔装改扮混进去。
皇上很重视此期的会试和殿试,京城里最近正在忙着这件事,还有每年年后东厂那边都会松散,可能和年味未散有关。如今正是一个行动的好时机。
顾云瑶正在和顾钧书两个人商议事情,如何混入东厂的文库,桃枝忽然找了过来,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情况,她的脸色很焦急,告诉顾云瑶:“二爷下朝回来了,他一回来就说要找姐儿您,奴婢看他脸色不太好,姐儿……您是不是又惹了二爷哪里不开心?”
第196章
顾云瑶还真的不知道她惹了他爹哪里不开心, 去到顾德珉的书房, 桃枝因不放心她,一路跟着。
他一直在书房内看书,顾云瑶走进去时都没听见声音, 直到她出现在面前很久, 才把书放下。
顾云瑶也才发现,她爹居然把书本拿倒了。
顾德珉突然问:“你和阎钰山什么关系?”
阎钰山……不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顾东厂督主的那位权倾朝野的狠角吗?
顾云瑶与他接触不多,有过两次。一次是在小时候田大人族亲开的百香楼里,眼睁睁看到他是如何抓“内鬼”, 并且准备审讯的。还有一次就是田大人被张榜公示, 择日将要午门处决, 她换了男装,偷偷从忠顺侯府里面出来, 差点被当成霍乱朝廷、私下乱传谣言的贼人抓起来。
两次都是和田大人有关。而今田有仁已经惨死, 他的案情拖了五年之久,涉及的官员有万数。最终还是阎钰山胜利了,利用他的权势, 把一个为民造福的剿匪好官杀了,同时还剿灭了许多敢与他对立的清流党们,真是一箭双雕。
顾云瑶对他的印象,更多的是依据前世, 在过去, 谢钰曾经对她说过, 朝中阉党为患,以阎钰山为首,不少人为了谋求私利,或者保住性命,与清流党们划清界限,纷纷倒戈于阎钰山之下,甚至不惜认他做干爹做干爷爷。
阎钰山才四十左右的年纪,已经有一堆干儿干孙了。里面不乏品级很高的朝廷命官。
一时间朝廷里面乌烟瘴气,阎钰山又勾结内阁首辅陶维,票拟和批红的权力全部都牢牢把控在他们的手里。
所有街市中又有言,皇宫里面有两个天子,一个真天子,一个假天子。
阎钰山就是那个真天子。
顾云瑶道:“父亲,我和阎钰山并无关系,只听说过他们东厂的人手段残忍,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田大人也是他们暗中设计陷害的。”说到田有仁的时候,略微失了神。那么一个好官,就这么没了,还是在今生今世才明白,原来田有仁的离去,对哥哥谢钰造成了那样大的打击,甚至谢钰一度认为,如果当官也不能救得了那些腐朽的人心,要与乌烟瘴气的朝廷命官们同流合污,还不如不要做官了。
“这样的人,女儿恐怕一辈子都不想和他们有关系。”
顾德珉有点意外,听到女儿的话,他竟然觉得有点难受。顾云瑶居然提到了当初的福建巡抚田有仁,比起他们这些做官的人,她一个女孩儿还知道为世间的不公愤愤。但是连他们这些清流党们都无法作为的事,她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做得了?今日得见阎钰山在圣上面前得意的程度,那个据说能通神灵的道士被隆宝帝很珍重。为了炼丹,早朝都不上了。
朝廷官员们最怕见到的事,阎钰山最想见到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之前靖王来时的态度,惹得顾德珉不快,不过渐渐他也能释然了。面对顾云瑶时,那种猜忌心少了不少。
顾云瑶也清楚,父亲对她的转变。楚容是一个为了目的会不惜动用手段的人,倘若当初母亲真的和楚容有过什么,她也不是顾德珉的孩子,楚容早就不是认她做干女儿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接到身边把她养着。
她根本就不可能是楚容的女儿,顾德珉也渐渐相信了这一点。
他往后靠了靠,倚在靠背上面,顾云瑶站在他的面前,当年那个小小的、如团子一般可爱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她慢慢在长大,身高在抽长,变得比以前还要倔强,也更加坚强。
顾德珉忽然变得不敢看她了,一直以来对蔺月柔顾云瑶母女两个就很愧疚,何况如今出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