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瑶慢悠悠坐下,恢复了在顾府应有的大家小姐的矜持与仪态。顾老太太见她如此,也跟着幽幽地叹了口气,便知道在德昆茶社见到国公夫人还有两位太太时,她那不正经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顾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孙女,觉得她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天资聪颖,从小她就比别人看得长远,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顾府的命系。
若不是有这层想法在,可能她还不能理解顾云瑶因何要在德昆茶社里假扮成不知书达理的模样。
顾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心。年迈的双手和水嫩光洁的双手交叠在一起,顾云瑶望着这样的情景,一时有些感慨:“祖母,你必然是知道我在茶社里假扮的事了吧?”
顾老太太虽然年迈,却不糊涂,从小到大顾云瑶就知道,要想瞒过她祖母的事情,世上几乎没有。
顾老太太洞察敏锐,以前就差点识破她其实是重活了第二世的顾云瑶。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内向胆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经历过生死以后,有些事可以看得淡,有些事却比以前要执着。
顾老太太还是叹气:“你必是不喜欢那个三公子,所以才有此作为,祖母不怪你。”都不惜假扮成那种模样,也要避开极有可能会被定下的婚事,顾老太太如何能怪她?
她以前一直觉得,很亏欠这个孩子。想办法要弥补次子带给孙女的伤痛。
摸了摸顾云瑶的脸容,顾老太太还是想问她:“告诉祖母,你是否有了心仪的人,还是一直挂念着你表哥,所以不想应了他人的婚事?”
此番心结若不解开,再来个章国公、孟国公……什么国公都好,顾云瑶肯定还会用差不多的方法,让对方断了想要迎她进门的想法。
顾云瑶忽然趴在顾老太太的腿间,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侧耳埋在她的衣服里,这样好像就能和祖母之间更近了。
顾云瑶笑了笑,明明笑得很灿烂,落进顾老太太的眼里,莫名让她的鼻尖发酸:“孙女说过,就想陪在祖母的身边,看祖母长命百岁,康康健健。”
顾老太太没奈何地笑道:“傻孩子。”
顾云瑶仰着脸,也是笑着看她:“您不是也想看我康健成长,早日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祖母说过,那样您也能够安心。”
她居然还记得这句话,这都是五年前对她说出的话了。顾老太太一时感慨万千,喉头有点哽咽。不是没有话要说,而是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笑话她,还是这么称呼她:“你这个傻孩子,总不能一辈子都赖在祖母身边不嫁人吧。”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隆宝帝伏案而作,灯火通明。室内错金螭兽香炉袅袅燃着香,烟雾弥漫下,与苏英一同被召见的还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阎钰山。
这么晚了,还留下两人受他召见,彼此间面对皇上,都不敢多说一声,只是对对方颇有微词。
苏英很不喜欢阎钰山,也不喜欢东厂的爪牙,和阎钰山养的那些走狗。前段日子隆宝帝刚刚单独召见过他,说过希望他们家能与忠顺侯府顺利联姻,也好在打压阉党的事情上面猛出一份力。
然而事态进展的并不顺利……忠顺侯府那边听说是要等侯爷蔺侦仲回来,好把事情全部解决。至今已过了快一个月之久,从十月份便说着要回来的蔺侦仲,始终不见人影。隆宝倒也不怪蔺侦仲,边关要赛,需要处理的事情往往比京中更多,任何时候都不能懈怠。蔺侦仲这样的态度,反而是件好事,临时调遣其他的将领过来暂时代替他的职务,得先稳住军心。
苏英不一样,苏英认为蔺侦仲和他的儿子都是同类人,摆明了不给定南侯家面子。
隆宝喜欢笔墨画卷,此刻伏案而作的也不是公文奏疏,而是一幅山水画。草拟奏章代为批阅等事,有内阁和司礼监相助,他只要每日过目一下便好。
他画的正是瀑布之景,临崖而下,气势如虹。画好了之后,他就给两位宠臣看一看,阎钰山当先夸了一句:“陛下好文采。”隆宝帝听了以后十分高兴。
苏英却注意到瀑布潭边有个石台,上面卧着一只通体雪白有黑纹的老虎。却是病怏怏的样子。
他默默地又看了两眼,没说话。隆宝在问阎钰山都好在哪里。阎钰山夸得天花乱坠的,完全无视了那只病怏怏的老虎。
终于要说到正事了,隆宝搁下墨宝以后,脸色肃穆了许多,沉吟一声才道:“太子妃的人选,你们有何高见?”
第144章
当今太子十二岁才出阁读书, 比隆宝要晚许多, 隆宝头先一直在太子的人选上拿不定主意,后来急召了江西的誉王回京,才将太子人选一事敲定。如今太子已经有十七岁之大了, 该是时候许门好的亲事。在太子妃的人选上, 隆宝又一次拿不定主意。
“依臣之见,太子妃的人选必然要酌情考虑,太子还年小,将来定要有贤臣来辅佐,这天下才能更加安定, 所以臣以为, 太子妃可以从一些世家当中适龄的小姐们择优而选, 要是能担得起将来母仪天下的人。”
阎钰山说了半天,苏英听了听, 嘴角一扯, 等于没说,满口都是一些无聊的话罢了。
隆宝也不怪阎钰山,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和煦的人物, 讨厌争吵,厌倦战争。太子的性情有八成很像隆宝,喜欢和善待人待物。然而太子无防人之心,对政见的想法十分笨拙, 与他的众位弟弟们相比, 实在逊色。阎钰山用了一种巧妙的方法, 说话倒是说到了点上,隆宝担心的正是这件事,将来若没有一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臣辅佐在太子的身边,怕是这大孟朝的江山,好不容易巩固了百年之久,就要毁于一旦。
所以阎钰山还有后文,前面的都是铺垫。
他的脸生得极美,甚至是可以用妖娆来形容,苏英看着他的那张脸,也不禁晃了晃神,坊间时有传闻,说阎钰山能有如今的地位,都要归功于他的这张妖冶艳美的脸,还有传——说隆宝就是喜欢他这副长相,才把他纳入宠臣一列。
阎钰山在说:“内阁首辅陶维而今有两个孙女,臣不才,有幸见过,都是知书达理、贤惠端庄的好女子。所以以臣所见,陶大人的孙女之一,可入太子东宫,成为他的正妃。”
苏英听后不禁扬起了眉梢,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阎钰山指使的阉党,和陶维一流的内阁党,相互之间勾结,苏英才不屑与此,阎钰山不就是想让陶维通过与皇家的联姻,更上一层楼吗?
等到皇上把脸转向他的时候,苏英说道:“微臣认为不可,陶大人已年逾六十,近日来他连连上奏文书,称身体抱恙,微臣认为,他不合适。”
阎钰山妖美的容颜笑了笑:“苏大人的意思是说,陶大人的身体欠恙,等不到太子登基的时候吗?”
苏英也跟着笑了笑:“阎大人此话怎讲?在皇上的面前,如此焦急地提到太子登基一事,是想说让圣上早点退位让贤吗?”
没想到苏英还挺牙尖嘴利的,阎钰山薄唇轻启,又是一笑,这笑得韵味悠长,十分勾人,直脾性的苏英便是讨厌他这副阉人娇柔作态的姿势,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没想到两个人在圣驾面前都能争吵,隆宝微微皱起了眉,转了话锋突然点苏英的名:“苏英。”
苏英即刻回答:“微臣在。”
隆宝问他:“前段时日,你也称身体抱恙,在家养病。这病,朕今日一见,是不是还未养好?”
苏英不觉摸了摸嘴角的淤青,前段日子在风味楼一事,偶遇乔装改扮的顾府二小姐,他把顾云瑶硬是拉到了画舫上面一续,没想到临时杀出个程咬金,和那玄衣男子两个人在水里纠缠半日,竟是不得章法,完全敌不过那人。
这件事被苏英花了银子给压了下去,世人只知是他不小心落了水,在水里受了伤,回头的时候又染了风寒,在府邸里养了许久的病,近两日才来上朝。
隆宝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在水里也能伤成这样,多问了几句。苏英赶紧作答:“谢陛下关心,是臣游得太快,在水里撞见桥墩,才受的伤。”
听着就很驴头不对马嘴,隆宝还是被他逗笑了:“朕知道了,苏英你以后一定要多加注意。切勿冲动行事。”
感觉好像是话里有话,苏英赶紧谢道:“皇上圣明,微臣以后一定不会莽撞行事。”隆宝倒是没再问他哪家的女子适合太子了。
两个人从乾清宫里出来已是很晚,打着灯笼的宫人们在石阶下面等着,苏英一步步拾阶而下,脚步分外的沉重,他时常有种冲动,想把后面的那个人掐死,皇上刚刚劝说他切勿冲动行事,是否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
走了许久,才发现有顶轿子居然停在乾清宫外,也由宫人们守候着。
司礼监值班房就在大内里,快到冬天了,皇上特地赏赐了上好的银丝炭留给阎钰山在值班房里烧了取暖,一直以来苏英都知道隆宝帝待阎钰山不薄,没想到在这内皇城里,隆宝帝还赏赐了他坐轿子的权力。
一根根葱白如玉的手指掀开轿帘子,阎钰山当着苏英的面,亲自做了这么一个举动,苏英眉梢一扬,当做熟视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