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英手里的茶盏,忽而就被他狠狠扔到地面,姚丁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知道他生气,不知道他生气成这样。
苏英的脸色近乎爬满了寒霜,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地上的茶盏四分五裂,有小部分碎瓷还弹到他的脚边。
姚丁霖被他吃人的眼神给吓住,呆愣了片刻才强颜欢笑道:“苏大哥,这件事……”
苏英抬眼看着他,吓得姚丁霖立即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苏英只交代他一句:“我妹妹,是你能用‘苏婉姐姐’这个称呼来叫的吗?”
姚丁霖知道错了,真的不敢再多说一句。
两个侯府之间一向交好,以前两位侯府老太太平日里也会勤于走动。只不过自从定南侯的老太太驾鹤仙逝了以后,那边忠顺侯府的蔺老太太就鲜少过来了。说到亲事,也是当初两位老太太一拍即合,硬是把蔺绍安和苏婉他们两个人撮合到一起。
苏英以前也没觉得有多不好,直到这个蔺绍安,在他家里下过聘礼以后,头也不回地就去边关继续追随他的父亲了,给他们定南侯家,是一点交代都没有。
苏英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外头还明月高悬,有婆子已经过来清扫地面狼狈的痕迹,还有管事为他重新奉了一盏茶。
姚丁霖就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整个人缩在前厅里面,不敢走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不敢在这个银将军的面前吱一声。
苏英则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的铠甲还未摘下,有斗大红缨的头盔被搁在小桌子上,他静静喝了两口茶,嘴角的冷笑并没有收回。
顾府的二小姐是吗……他改天一定要去会会。
……
顾云瑶这段日子睡得都比较晚,要先照顾蔺老太太歇下。
蔺老太太好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样,精神头很好,夜里都有许多话想和她说。
顾云瑶就静静听着,直到听完蔺老太太的话后,蔺老太太已经困得不行了,才在一个雕花槅扇隔着的次间里歇下。
夜色正浓,她听着蔺老太太的呼吸声,忽然有些睡不着。
脑海里在罗列上一世党派之争的关系图。
记得前世,首辅陶维和阎钰山为首的阉党们是一派,内阁次辅谢禾源是另外一派。这个谢禾源和江南谢家只是同姓了,两者之间没有直接关系。她总是在想到顾峥如何得罪了景旭帝这里卡住,还有纪凉州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这里全部和上一世的走向完全不同。
唯一能确定的是,因为林泰复出的大计受到了阻挠,从而直接影响了他们顾府的走向。因为顾府没有遭受第一重磨难,父亲还有大伯没有被贬,所以哥哥他才没有回来认祖归宗?
顾峥是顾府之后的救星,他的回归,就表示让顾府重新回到京城,重新受到隆宝帝的器重。
还有很多事,顾云瑶总觉得没有想明白。她掐一掐指心,距离景旭帝登基还有六年之久,这六年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对她来说,却是迫在眉睫,每一刻都很煎熬。
窗外忽然有人轻轻扣了两声,因为不是一次两次遇到这个情况了,顾云瑶这次倒没有再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
第114章
披上一件褙子, 过去把窗户打开, 外头果然站着近乎与月色相融的纪凉州。
他还是那件惯常穿着的玄衣,眉眼很淡,如高悬在空中的皎皎孤月, 有点清冷飘渺的意味。顾云瑶也是有点无奈了, 一次算了,两次算了,三次四次都是差不多的做派,大晚上能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境,避开许多巡逻的护卫的视线, 除了纪凉州之外, 整个大孟朝估计找不到第二个人。
他扣窗的声响也不大, 甚至还有规律,顾云瑶一听就知道是他本人来访。一张脸上五官极为精致, 眉如黛, 在月光下细腻且白。纪凉州看到她唇边沾着一点笑,好像是无奈,也好像是拿他没有办法, 就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很好看,但更多的是在关心他。
顾云瑶看到他来了之后,就知道他在外面过得还不错, 表哥那里, 虽说暗中在调查纪凉州的去向, 这种事若是让本人知道了好像不太好,也是在关心他才这么做。
对于父亲勒令禁止她再与纪凉州来往这件事,顾云瑶一直都很困惑,原来纪凉州在顾府里面待了那么久,谁也没有说过什么不好,怎么突然就把他给赶出去了?不免还是有点担心,稍微迟疑了下,顾云瑶问道:“顾府那里,我父亲,还有祖母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前世他杀她,也是为了救她。就算他不杀她,还会有别的人杀她。
还有那个梁世帆,几年以后是位高权重的督主大人,会取代阎钰山在东厂的位置。好让阎钰山安心做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毕竟一个人要顾全东厂还有司礼监的事,根本来不及。阎钰山就是想找个能接替他的人,继续把他们做小人的精神发扬光大。
如果当初纪凉州没杀她,让她轻易地落入了梁世帆的手里,顾云瑶不知道自己将会经受什么样的折磨。
已经开始没有原来那么抵触了。
还有信的事,顾老太太曾经提醒过她,如今定南侯家的风波未定,若是那些信不小心落入定南侯家,给他们拿捏到把柄,于她还有蔺绍安都不好,毕竟经历过前世的死劫,她有时候比旁人要想得通,这信的事……也幸好可能是被纪凉州收了吧。
顾云瑶趴在窗台上,因他离得比较远,她便用这个动作想让声音更小一点,方便与他说话,那张脸已经不复往年那般稚嫩,她的眉眼渐渐长开,灿若桃花,唇是不用点胭脂便能泛出粉嫩的颜色,这般无双之色,在月下容易让人产生无限迤逦的遐想。
纪凉州看了她两眼,恍惚间好像明白了誉王说过的那句话的意思——这小丫头将来长大了,一定不是池中物。
顾云瑶的手腕正撑着下巴,手指纤细,一根根的葱白如玉,因为刚从榻上爬起来,长发从双肩处一路往下流泻,正好到腰际,纪凉州的眉眼微微一低,目光就从她好似会说话的乌黑澄净双眼,流转到她的琼鼻上,再来是樱唇。
身体忽然有些紧绷,纪凉州不易察觉地把目光收回了一些。
没想到他还是这么闷瓜,表情冷淡到快让顾云瑶错误地以为,其实他不是来找她说话的。
也对,这么晚的天了,擅自出入侯府,还跑来女子的闺房,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顾云瑶轻轻一笑,说道:“不管什么原因父亲他们让你离开顾府,我相信,那都不是你的错。”
看他还是不说话,顾云瑶又问道:“你是要走了吗?离开京城吗?所以今天想过来辞行?”
还是说……
顾云瑶道:“那日你和表哥他……你们两个人争吵,我都见到了,关于信的事,若是你不方便找他开口,我可以替你去说。”
但纪凉州还是没说话。
他看着顾云瑶,她正仰着头,一脸困惑地用双眼在问他的意思。
小姑娘的眼神正透露出紧张以外的感情,那是真的可能把他当成一个很安心的存在了。明明从以前开始,她就很怕他。
为了安抚小姑娘的情绪,纪凉州为承担没追到蔺绍安的罪责,主动愿意领受责罚。任务失败之后也想要弥补她。
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毕竟当时上元节要到了,送一盏亲手做的小兔子灯,兴许能得小姑娘的喜欢。然而那次只是被烧了。
估计是做的不好,他就找灯匠师傅来,一遍遍地重做。
事在人为,一个人若想成功,需得经过一遍遍的打磨。若觉得当初的花灯做得不好,可以重来,一次失败,就来第二次。两次失败,就来第三次。直到小姑娘觉得满意为止。
对顾云瑶来说,还是表哥更重要一点。原来那些信的字里行间叫的都是“表哥”。对他的称呼仅限于“纪大人”。
纪凉州略略绷紧了身子,唇线轻抿,曾经无波无澜的眼里,竟是好像被掀起了一点涟漪。
小姑娘说过,他是她的友人,应该以友人的身份……
他现在做的事,就是把原本属于蔺绍安的信,甚至是顾云瑶,都还给蔺绍安而已。
但是那日看到蔺绍安牵住她的手,带她从眼前消失,纪凉州的胸口忽然一阵阵的发闷。
顾云瑶等不到他的回话,已经习惯不爱表露心事的他,本身纪凉州的想法就比一般人要少,这种人只是看起来冷罢了,其实是最没心计的那类好人。
顾云瑶笑了笑,想问他这么晚过来饿不饿,她的屋中还有糕点盒子,里面放着一些芝麻酥绿豆糕玫瑰豆沙糕之类可以充充饥。
却不及被他一个动作忽然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还是隔着一扇窗户,顾云瑶的左肩微微一沉,愣了片刻,耳侧还有轻轻的呼吸声,是纪凉州忽然把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暧昧的动作,让她不得不身体微微颤了颤,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贴着唇几乎擦过来,刚才还离得那么远,这么快就近到她的身前。
纪凉州只是埋着头,视线好像慢慢降下了,但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想叫小姑娘看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