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祯娘传 (夏天的绿)


  实际上潮州的红头帆船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以往都是因为如此精明的做法赚的盆满钵满的潮州糖商,今年好像因此遇到了一些困难——最先是去岁与蔗农收甘蔗遇阻,好多蔗农都说自家的甘蔗已经被别的老板订走了,因为他们是下了定金的,所以蔗农格外喜欢把甘蔗卖给他们。
  这是当然的,下定金其实是对两边都很有好处的事情。对此,买方可以保证甘蔗每年的稳定供应,不会因为当年行情特殊而致使甘蔗价格突然暴涨。卖方也可以旱涝保收,不论当年甘蔗行情紧不紧,自家的甘蔗已经有下家了——如果下家不要,也能赚个定金。
  同时这个时候其实也是万物播种的时候,不只是甘蔗如此,也就是说这是农户最穷的时候。旧的粮食已经吃尽了,新的作物却没有成熟,并且还有一批等着种子。因为甘蔗是用旧年的藏跟来做新一年的种的,所以甘蔗只需要人工,并不需要种子钱。这样有了甘蔗的定金,还可以挪作他用,无论是买种子和工具,还是自家人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棉湖出名的糖商,其中最大的几家被称为‘三郭三杨’,也就是三户姓郭的人家和三户姓杨的人家。其中有一个叫杨守志的,就是今岁被伤本最厉害的,当时他知道应该是出了一个本钱大的同行。
  然而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资本大的就是更有力量。他要么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反正人家买卖甘蔗是你情我愿,你想管也不能管。要么就是像对方一样,也下定金,至少在今年还没有被对手抢走的蔗农手上下定金。
  听起来很容易,也是应该做的,不然要看着自己的地盘被人家一步步鲸吞蚕食吗?但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即使只是给钱而已,然而给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件事难就难在真金白银,谁没事会在手上留存那样多的现银。
  或者干脆说吧,对于他们这些在高速进展的商户来说,手头的钱永远都是不够的。这是一个好时期,这个时期的商人眼里处处都是机会,在这个时期把银子积攒起来储存是最愚蠢的主意。而只要过了这个时期,成功的商户就会成为一方巨贾。
  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杨守志身处其中最终只能与和自己一同做生意的兄弟道:“我们各处用钱都是紧张的,去岁赚的钱都用来给糖寮添置家伙和置船了,手头上的银子只有买进甘蔗的。现在拣着还没有被人定走的人家收甘蔗,再剩下的能下几家定钱?”
  而且他心里清楚,能够使这种手段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其他的不说,至少资本一定打,因为这个法子用的就是以本伤人——我资本大,有的是闲置的银子!现在定的人家还少,然而人家只会越定越多,这样抬起来本钱就越大,能够一样操作的人就越少。这就是靠着银子,活生生把别人从这一行里挤出去。
  最终也没有办法,好歹有几个同族还算仗义匀给了他一些甘蔗,只是不多,因为他们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同时,这甘蔗当然也是多花了钱的,毕竟这就是生意,同族情谊归同族情谊么。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完了,等到今岁的糖榨炼出来。他就带着自己两条船趁着西南风北上——从这可以看出他身家不错了,要知道棉湖几乎人人家里都从事和糖有关的工作。每到西南风的季节,谁不想有自己的船北上,一条船就是一船银子啊!
  但是即使是棉湖属赋予的城镇,也没有人人家里都能置船。只有有钱人才有自己的一条船甚至几条船,一般人家都是好几户合伙有一条船。若是这样合伙都做不到,那就给人做水手或者船长。
  做水手和船长也是没有工钱拿的,或者说他们的工钱不是银子,而是船舱里的舱位!身为重要的船长,在船上的报酬是两百担货物的船舱舱位,他自可以买进自己的货物乘着船北上再自己卖掉。至于水手就少的多了,只有大约七担左右的舱位。
  杨守志的船上也都是这样雇佣来的船长和水手,当他们一起到达浙江的时候拿出了一部分糖打算换取棉纱。这种棉纱可以在北边卖掉,也可以带回家乡织布染色。潮州有另外一种名产蓝布,就名为潮蓝。他们这一回船上,还有人带着潮蓝呢。
  但是售卖途中很快发现了问题,之前有一些算是很稳定的客户,竟然也没有来。只有一个还能解释,三四个总不能说巧合。再去问一起结成船队来的其他同乡,果然,每个人或多或少少了稳定客户。
  同几个同乡商议,杨守志就道:“这绝不是巧合,我之前在家的时候收甘蔗就察觉到了不对,定然是多了一个同行。这人一定本钱十分厚,还不是潮州人,不然我们哪里有不知道的。我晓得这一定是一个厉害角色,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居然这样快已经影响到了这边。”
  是的,是影响,而不是决定。祯娘这是第二年出货,比第一年多了许多。只是再多,相对于整个糖货市场来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祯娘这边透过本地糖业协会很是拉走了一批要货量大的客户,却不能说霸占了市场。
  实际上更多原来买不到糖,或者买不到足够糖的卖家冒出来了。他们实力没那么足,拿货量不是那样大,生意因此做的有些慢。不过这些棉湖糖商,包括杨守志都还是陆陆续续出手了足够量的糖货。等到买进货物后就再往北走,至于在天津的经历,当然和在浙江是一样一样的。
  所有人这一回带着货物和银子回来,中间没有遇到什么风浪,一直平平安安,但是却没有人是笑着的。大家都道:“这一回可是糟糕了!有一位大豪商看中了糖业生意,已经插手进来了。事到如今人已经影响到我们了,而我们竟然还不知道同行是谁!”
  有些悲观的还道:“这一回是没得机会了,遇到的可不是硬茬子!这绝不是小打小闹就可以造成影响!都知道糖业的盘子还是挺大的,等闲多一个同行我们能察觉?而且人一定是新做这一行,而新做就能这样,以后做熟了,那还得了!”
  也有一些心态正的,譬如杨守志就道:“也不是这样想的,这世上也没有一个人把生意做完了的道理。凭他做生意再独,他来吃肉,总要与别人留口汤喝。我们做好我们自己,潮州糖是一块金字招牌,总不至于没饭吃。”
  更有一些更积极的聚拢许多亲朋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难道因为人本钱大就一定能胜过我们?要是什么都靠本钱说话,那世上就没有白手起家的了。况且我们一个或许不能赢,拧成一股绳,到时候共进退,也不怕他!弄不好还能吞了对方呢!”
  祯娘正和刘文惠商议事情呢,她哪里晓得有人在不知道她就是新崛起糖商的时候对她或悲观或乐观或平和。实际上等到潮州的风声传过一点点来的时候,她正在和泉州兴业钱庄的张管事说话。
  这个消息其实也是张管事带来的,他一进门就与祯娘拱手恭贺道:“这一回是恭喜东家了,刘掌柜在琼州也做得好!正是旗开得胜。如今整个潮州都在议论东家,说到东家就如临大敌。然而到现在为止,他们也不知道对手到底是谁!”
  祯娘其实真的没有刻意隐瞒,这时候也只能道:“果然是琼州这个好地方,只是隔着了一道雷州海峡而已,竟像是两个世界,不在咱们大明国土——倒成了南洋那些地界一般,你说怪不怪。”
  祯娘也不过是随口抒发一句,转而就与张管事说到正事,先称赞道:“上一回炼钢法的事情做的很好,你们手底下的人细心又有眼光,不然就该错过这一桩大好生意了。回去不要吝惜给那伙计奖赏和分红,当然你自己也不要忘了。”
  如今祯娘在泉州扎根也两年了,兴业钱庄也有了自己的发展。但是一直差一个契机,能够让他一朝闻名天下知。要知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也只是无奈之语而已,若真是在繁华热闹处打响了牌子,那当然好得多。
  不过去年年末就迎来了好消息,新出的一样炼钢法——一开始可没人能信他能做成。那时候他手边什么都没能拿出,样品样品没有,至于设计的图纸更是说在脑子里,这样的人谁会相信!若是这样的要信,兴业钱庄有多少钱也不够败。
  但是有个伙计格外负责,他又本就是管看各种技术的事儿,于是就与那人多说了几句。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货其实在行家面前是很清楚的,那伙计一时惊为天人,忙道:“先生你且别走,我观先生是大才!我再去与我们管事说一说,看看能不能通融。”
  这人的确有些不通人情,但却没有恃才傲物的样子,那么大概就是因为苦心钻研一些技艺,所以有些内向沉默而已。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就来要钱庄投资是太像玩笑,但是他也无法——他并没有钱把他的技艺实现,至于图纸,他确实是有些不信任随便一个人的。
  总之这件事算是圆满收尾,在那个伙计据理力争之下,那人还是得到投资,虽然他的合约显然比一般人的苛刻。但是他自己很满意,要知道他除了展示了一点才华,其余的什么东西都没能拿出来,能够得到银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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