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虽然管理者周家后院,本身也是极能为极忠厚极公正的,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她不能事必躬亲,手底下就要用人,那么自然下头有些小心思重的也不能免了。只不过这些都是挑选过的,心思还在分寸之类,因此周妈妈才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然而真说她喜欢其中这样的人,那就是不了。这时候还颇觉得出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因说道:“我不过是个老婆子,不过因为奶了少爷几口,得了少爷一点信任才有这些体面。可说起来不过是同别人一般的卖身婆子,水再高也漫不过桥去。到时候少奶奶到家就是主母,她说什么不是天经地义?”
有些人立刻灰了心,有些人却是急道:“这道理谁没有呢?话说咱们这些这十几年难道什么都不算?兢兢业业的,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是有苦劳的罢。既然是这样,多少该得些尊重!”
周妈妈却是微微一笑,直截了当道:“若真是只是一点尊重,那自然不难。少奶奶我见过,好歹是知书识礼长大的,规矩是一点不错。到时候诸位真的是本本分分,那么两厢好看,少奶奶自然会论功行赏,各有尊重。只是怕有些个人要的不只是这一点尊重,还想以前一样日子!”
说着周妈妈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这是做梦!有主母和没有主母能一个样么?我当然知道有些人来说是原来日子好过,顶上没人管着么。然而主母进门才是名堂正道管家,可别忘记本分!”
有些人被周妈妈说的恼了,脸红反口道:“妈妈可别说的这样厉害,还是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管家这些年,您也算是大权在握了,我不信您自己没得了好处,如今又愿意这样爽快松手?”
周妈妈笑着摇头,只觉得这帮人实在太爱以己度人,都不晓得自己。于是道:“人和人可不同,我或者得了些好处,但绝不会比你们多。至于是不是因此死不放手,那就是你们猜错了,我如今也年纪大了,巴不得少奶奶接手,我只每日舒舒服服过日子!”
话说到这份上,该头脑清醒的自然是头脑清醒,不清楚的也就说不清楚了。周妈妈只最后道:“我晓得有些人是不甘心的,只是该想想位置!少奶奶打理后宅才是名正言顺,真个扛起来哪里能抵得过。你们想的是或者少奶奶是个脸皮薄性子软的,况且你们一起作怪,同气连枝,就是主母也轻易不能发作。”
“然而你们只怕打错算盘了,少奶奶本就是天之骄女,况且年轻傲气,真让她不好看,反而会让她越发要料理了你们——到时候可别指望少爷出手,且不说你们不占道理,就是占着道理又如何?从来没听说过家里家主为了下人与主母不好看的。”
这边周家仆人在有打算,那边顾家下人自然也是有打算的。早些时候后院可是人人活泛起来了,都想挤进祯娘的陪房人选里。这些人选宝瓶轩里丫鬟们的家人是有天然优势的。
不过六房下人已经选定,至于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更不必说了,就是宝瓶轩这些人就是。这时候大家早不再钻营这些,而是讨论起到了周家大家各有什么差事,能不能比如今强。
“这是当然的了,到时候小姐过去就当家,咱们这些跟过去自然能够卡紧紧要位置,哪家不是这样的?当家主母当家主母,哪有身边人不重用的。只是有一点不好说,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原来在位置的周家人不好对付!”
“这有什么难的,人家虽然是先来的,可是却没得后台。别人家的老人后头都有个原本的老太太坐镇,说是老人轻易动不得。周家却不同,本就是等着小姐去安排的,只管放心。”
祯娘可不晓得自家要带去的家人已经在议论这些了,她心里虽然打算过这些,却着实不算上心。在她看来这事儿正是理所当然,中间还能出什么波折呢?比起这些心里计较,她最近更加忙着原本与小姐妹们来往。
要知道,之前的轮流东道过了,如今就是大家轮着出嫁了——也不只是婚礼当日,还有婚礼之前邀请亲朋好友来到的添妆礼,同样也是要去的。不过祯娘意料外,她添妆礼之后,第一回去别人的添妆礼,大家竟一起说起她了。
——从古至今有的是男女婚嫁厚彩礼厚嫁妆的,一个是为着心疼儿女,另一个就是炫耀家财。祯娘家这一回添妆礼可是镇住了一批人,就算是之前日日在一起读书的同学们也没有不吃惊的。
等到祯娘之后玉清的添妆礼上大家还说过一回,玉润只磕了瓜子,笑道:“早知你是个富的,却不知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早知道,应该让你多多东道,反正你是大财主,咱们一点也不心亏哩!”
玉滟也跟着道:“可惜可惜,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人都去了山西,实在不能够了。不要说东道,就是咱们要打秋风也动不了。要知道祯娘那些宝贝,只要拿出一件就足够腰缠十万贯!”
祯娘听她们这些调侃,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笑过,慢慢道:“那敢情是好的,我全不在意这些,你们要来就来就是——可别想着看我笑话,不吃这套。”
祯娘正说这话,忽然觉得手上多了什么。原来旁边盛国公府的一个小丫头给自己奉茶时候底下有个纸条,这样的事情祯娘并没有声张,不过是若无其事收了,拢在袖子里,然后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依旧与小姐妹们谈笑风生。
知道上了回家的大车,她这才拿出那纸条。看过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用这样一个小丫头不露痕迹地送来一个纸条,祯娘本以为是有怎样的后宅事情,却是没想到是这样。
第81章
祯娘不说话, 旁边的红豆见她拿着纸条,便问道:“这是哪位小姐给小姐的纸条?是个什么事儿, 当面说不得, 还要后头送这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替小姐记着?”
祯娘摇摇头, 不过是打开车上的熏笼, 把这张纸条投了进去。然后亲眼见这纸条泛黄发黑,冒出一缕缕的青烟。她自己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红豆见她这样, 还以为是与哪个相交的小姐闹翻了。
只是她偷偷觑了祯娘的脸色,是八风不动的样子, 却又不像。只是转念想过,自家小姐少见大喜大怒的时候, 真个发于外了,大家还不傻了愣了。正胡思乱想间,听祯娘道:“没什么事儿, 你把车窗拉开一线, 把这点烟放出去。”
红豆立刻做事, 然后就是眼观鼻鼻观心, 再不多说一句话, 多做一件事,免得又是自己给自己惹麻烦。
祯娘大概是看出红豆所思所想了,轻轻笑过——有这一笑, 红豆放下心来了,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不是什么大事, 在祯娘眼里这是再轻不过的了,大概就是方才燃着时一缕青烟一般罢。
实际上那纸条子也不是甚小姐送来的,说来荒唐,那竟是一个男子送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想要往顾家提亲的安应柳。祯娘刚刚瞧见落款的时候还觉得恍惚,实在记不起来这人具体了。
也是盛国公府爷们们的名字有数,一个个想来还能想起来。只是原本让祯娘气闷过的人,这许久了,祯娘早不在意了。或说回来,当初让祯娘觉得膈应的也不是安应柳这厮啊,换了任何别的人,祯娘也觉得一般不舒服。
这张纸条儿倒是没说什么别的,只是一首歪诗,然后约见祯娘云云。公道来说,那诗也是平平整整,颇有文采,说说歪诗倒是偏见了,但是祯娘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只因为她觉得这人实在不通,他们两个可有什么关系?
祯娘如今还是要出嫁了,你来这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算什么。难道指望祯娘回他‘还君明珠双泪垂’么?不能够的,简直不知所谓!
至于约见,祯娘就更是嗤之以鼻了。她甚至是轻蔑地看这张纸条儿,觉得安应柳这人是才子佳人的传奇话本看的多了,才有这样的主意。但凡是有脑子的,别说是对这人无意,就算是有意的,轻易也不会赴约的。
对于祯娘来说,这件事有就如同没有一般。不管什么安应柳自在那处地方苦等多久,祯娘烧掉那张纸条的时候这件事就没有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概,这就是安应柏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祯娘眼前罢
这当然不是随意说的,祯娘即将去往山西,除非是有天大的巧合,不然哪还有遇到的可能。至于这些日子?祯娘大概是最后一次出门了,毕竟新娘子也该有个新娘子的样子,自然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直到了成亲前一日,这时候自然已经是万事俱备。包括明日外头请来的梳头娘、庖厨人等都已经在家住下,顾周氏别的再不想了,只是拉着祯娘睡在一床。
当初祯娘父亲英年早逝,就是顾周氏与祯娘母女俩个相依为命。虽说祯娘七八岁时候就有自己院落,但两人一起就寝却还是常有的。眼见得明日就要送女儿出门,这住家的最后一日,顾周氏自然是要同女儿一起。
她只看原来小小的女儿长成了如今如花似玉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微微有些毛茸茸——明日就要绞了去,这才是成人的象征之一。而如今还是这样的女儿当然还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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