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见过的人说,这两位侠侣均以黑布蒙面,武功高强,行侠仗义之后从不留姓名,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去向哪里。
杨臻坐在酒楼里,听着周围人对那对夫妻侠侣的津津乐道,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成翊死活不肯留下自己的江湖名号,若有一个“流霜剑客”什么的,就更完美了。
用了两三个月,杨臻和成翊走遍了大半个大梁,从草木枯荣走到绿草繁盛,浪迹江湖这么多天,两人觉得玩的差不多了,才沿路回了凉城。
回到凉城,杨禹把从京中传来的,已有半月的信件交给了成翊。
成翊看了一眼,是莫枞的字体,估计是这几个月寻不到他人在何方,才把信送到了凉城。
打开信看了几眼,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成翊皱起了眉头。
皇帝身体有恙!刚刚登基的皇帝,竟然似乎有了什么重病之症。多年以来,那人一向身体安康,这个消息,让成翊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杨臻也暗自后悔自己回来的晚了,只顾贪图自己玩乐,父王病情恶化,她竟然都不知道。
自从新皇登基之后,父王便一直郁郁寡欢,母亲说父皇梦里,哭泣着呼喊着的,都是燕璟的名字。
常年病痛折磨的身体,经不住如此巨大而漫长的精神折磨,终是扛不住,倒了下去。
杨臻趴在床边,紧紧的握着父王的手,而父王已经没有了知觉,只双眼空洞的,呆呆的望着屋顶。
杨臻蓦然想起当日,襄王妃也曾说过,当年襄王死的时候,也是眼神绝望的望着某处,似乎灵魂早已经先一步,脱离了躯体。
凉城内大大小小的大夫,请了无数。
黄大炮也对康王的病束手策,只叹息着劝慰杨臻,早日做好准备。
杨臻不甘心,跑出了门,骑上小狼,飞快的,直奔向了药陵谷的方向。
药陵谷山路崎岖,杨臻在山脚下了马,徒步走了上去,冲进药陵谷的大门,直奔向慕容季的房间。
一身青灰布衣的慕容季抬眸看着杨臻,静静的等她开口。
杨臻双膝一弯,跪倒在慕容季面前,祈求道:“慕容谷主,求你救救我父王。”
慕容季伸手将杨臻扶起,“人各有命数,命中的劫到了,强求不来!”
一句话,让杨臻眼眶一酸,这是连药陵谷,都下了死亡令了么。
杨臻伸手抓住慕容季的袖子,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你还没有为我父王诊脉,说不定还有希望的,是不是?”
慕容季轻轻摇了摇头,彻底灭了杨臻心底的那份希望。
“中了红绛之毒,你父亲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人各有命,早日节哀吧!”
杨臻摇着头后退几步,不愿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哀伤着怔了片刻,转身跑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成翊,匆匆的随着她来,又匆匆的随着她回去了。
快马加鞭赶回凉城,杨臻望着康王府的门口,已经高高的挂起了雪白的灯笼,一个“奠”字,让杨臻的眼睛扑簌扑簌的落下泪来。
终究还是去了么。
突然之间那一抹白,让她成了没有父王的人了。
脚步仓惶的进了院子,周围仆妇小厮嘤嘤的哭泣声,更是刺痛了杨臻的心。
跌跌撞撞的进了灵堂,一口漆黑的棺木摆在那里,供台上长明的油灯,被她猛然进来,惊的跳动了几下。
杨臻看着跪在棺木前,一身素白的三个人,只除了长歌哭的凄惨,大哥和母亲,竟都平静的不同寻常。
杨臻望着平日里温柔似水的母亲,曾经美丽无双的容颜,瞬间苍老了许多岁,一双眼睛失了所有的光彩,满目苍凉。
而大哥,则抬起头看了看杨臻,挤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轻轻从蒲团上起身,把杨臻唤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种因得果
杨臻随着大哥向一旁的偏厅走去,回头看了漆黑的棺木一眼,温热的泪水,瞬间从脸颊滑落。
杨禹看着哭泣的妹妹,叹息一声,哑着嗓音开口道:“你觉得父亲,活的可痛苦?”
杨臻点头,父亲怕是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活在对襄王燕璟深深的愧疚中。
“如此父亲去了,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杨臻捂着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音,生怕又惹了母亲心头难过。本以为父亲去了,经受不住这个打击的,会是体弱的大哥,没想到,整个家里最脆弱的,却是她。
杨禹从袖中掏出棉布的帕子,为杨臻擦干眼泪,手帕握在掌心,带着泪水的滚烫,轻声说道:“阿臻,你要学会坚强,你要做这个家的主心骨,凉城的顶梁柱。如今去了的人是父亲,若改日去了的人是大哥,你也要努力的,把肩上的担子扛起来,懂么?”
杨臻用力的摇着头,不会的,大哥在说什么胡话!他年纪轻轻,怎么会离他而去!
“阿臻!”杨禹低声呵斥了一声,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这样凶过她。
“你是要让我失望么?”
杨臻垂下头不语,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沉默几息,又轻轻摇头,她怎么会让大哥失望呢。
“阿臻,你和长歌不一样,将来凉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所以你不能脆弱!”
为什么凉城要交到她手上?大哥这样推卸责任,是已经要早早的交代后事了么?
杨臻后退一步,始终不肯接受这份嘱托,只觉得心口闷的难受,想要逃离出去,才能大口呼吸。
原来,她竟这样的没出息!
温暖的怀抱轻轻包围了她,让杨臻心头的痛楚,渐渐平缓了些许。
小时候她难过了,伤心了,大哥总会像这样轻轻的拥着她。
看着与她一样的眉眼,杨臻会觉得格外暖心,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了。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这样的拥抱也越来越少,如今时隔多年,重新感受这最贴心的温暖,让杨臻觉得恍若隔世。原来他们,从生命最初的那一刻起,已经鲜活的活在彼此的心里,那种感觉,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
杨臻站直身子,从温暖的怀抱中脱离,看着眉目柔和的大哥,朝他做了个肯定的眼神。
无论以后面对的是什么,改变的是什么,凉城,都会有她来顶天立地,因为有凉城,就永远都有父王,有母亲长歌,还有大哥……
出了侧门,杨臻已经双眼清泠,父亲的身后事,总要有个人去打点,她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大哥。
丧事办了整整三天三夜,这期间,杨臻只休息了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里,每每一闭上眼睛,就是追在父王身后声声如泣的哭喊,最后一个梦境,她竟梦见如玉般纯净的大哥,被深深的泥沼吞噬,满身是血,再也听不见她撕心裂肺的呼唤。
醒来,泪水已经湿了枕塌,鲜红的药丸吞下几颗,心头的不适才慢慢褪下。
如今她竟变的这样脆弱了,是不是代表,大哥的身体,更加不好了。
成翊守在床边,心疼,却没有任何办法,失去亲人的苦他感受过,那种伤口,非时光不能治愈。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的,去营中,去关口,保卫凉城安然,不能让野心勃勃的北狄蛮人,乘虚而入。
入土时,杨臻望着被黄土掩埋的棺木,瞬间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之前没心没肺胡闹的日子,已经离她很远了。
父王已去,带着他深深的愧疚自责,不知道九泉之下,再见襄王燕璟,会不会还如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一样,对酒当歌谈笑风生。
外面的世界或悲或喜,或繁华或衰败,似乎从来都不会影响到药陵谷一草一木。
药陵谷内,花草繁盛,青山如故,林间杜鹃轻啼,小河潺潺。
悬崖边,一棵青翠的老松下,一青一灰两道身影临渊而坐。
一壶清茶袅袅的飘散着香气,白玉的棋子,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抬手,准确的放到了棋盘上的一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灰衣男子一看棋局,对方的这一点睛之笔,把周围看似无用的棋子,瞬间关联起来,稳稳占据了大半江山。
“好棋!”慕容季赞叹道。
沐卿眼眸轻笑,“慕容谷主承让了。”
慕容季看着面前风华绝代,只手动天下的沐卿,不免有些感伤,“若芸儿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母亲已经去了,也望慕容叔叔,早日放下。”
“当年我以为,芸儿有了自己的选择,一定会幸福的,所以才归隐山林那么多年,到后来她受苦受难都不知道,这份悔恨,怕是这一世都放不下了。”
沐卿扭头看着悬崖下的莽莽青翠,口中只道慕容季痴,殊不知,他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痴了。
“那边筹备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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