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搁了笔,起身开门问道:“刘氏那边有消息了?”
常棣点点头,笑道:“小姐神机妙算,迎风阁的丫鬟见了鬼,此刻王姨娘已经过去了。”
傅朝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概已经亥时正了。傅海容应该已经被吵醒,此刻正在头疼此事。
她掐着点过去,刚好一出闹剧落幕。傅海容正出了迎风阁,就看到傅朝云赶过来。
他便不禁有些关切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下,是不是这边的事吵到你了?”
傅朝云点了点头,看出此刻傅海容正烦着。于是便道:“父亲不必忧心,我看此事来得蹊跷。不如明日女儿去佛寺走一趟,也可祈佑家宅平安。”
傅海容甚是欣慰地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道:“也好。”
第十章 遗世风华
傅朝云懂事地垂下头,眸光暗中闪了闪。闹鬼其实只是个借口,世家规矩极多,没这一场戏,她怕是出不得门。
倒是要感谢两位姨娘斗得正凶,才给了她这么一个好机会。
次日卯时,傅朝云早早便已起身。因着礼佛规矩繁琐,所以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如墨青丝只是简单用两根湖绿丝带绾起,因着年纪尚小,所以也不必梳髻。
简单着了一身月白色的杭绸交领襦裙,衣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寒兰草。外罩一件水蓝色的软烟罗穿花引蝶褙子,脚上穿了一双丝光的厚底云头鞋。
除了腰上的玉坠子,通身并无任何配饰。
一身打扮,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华丽,也不会失了世家小姐的气度。
因着傅朝云平日里除了各府的赏花宴并没有出过门,所以谢氏得知她要去上香,特意派了卫妈妈来跟着。
丫鬟小厮也跟了不少,前后两车人。后面还跟了不少骑马的家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刚行到朱雀街便被人生生拦下。
所幸马车行得极慢,里面又铺了防震的垫子。骤然停下,车身也只是轻晃了几下。饶是如此,傅朝云仍是斜了身子,差点摔下去。
坐稳之后才平静无波地隔着帘子问车夫:“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毕竟常年为傅府驾车,京师三教九流的头头都算认识。此刻车前这位倒也识得,却不知如何跟自家小姐说起。
顿了顿才硬着头皮道:“回大小姐,前面有人拦车。”想了想似乎不够,又加了一句“是平西王世子,陆景恪”。
这陆景恪是何许人也?正是平西王的世子。
据说平西王当年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东征西讨才为大黎打下了半壁江山,因此得封为大黎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这陆景恪便是平西王原配所生,据说后来王妃因生产过度虚耗,不多久便去了。平西王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一子,自然是万般宠爱。
听说京师上下没人敢动这世子一根汗毛,就连一向以耿直著称的秦太师,见了他也只能远远躲着。
如此骄纵之下,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修身养性。据说整日吃喝玩乐,号称“京师一痞”,乃是个真真正正狗见狗嫌的“嫌人”。
傅朝云皱了皱眉,身为傅府的嫡出大小姐,同各府的交际自然是少不了。当初她曾听人说起过这位平西王世子,但因着是外男,并不必见,所以也只是听人提了几句。
按理来说,傅海容同平西王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却不知为何此刻平西王世子要拦了傅府马车。
傅朝云尚在疑惑之间,街上的行人却早已纷纷驻足围观。朱雀街是京师上下最繁华的街道,若是堵在此处,怕是自家老爷要被巡城御史狠狠参上一本。
车夫有些无奈,刚要继续硬着头皮过去交涉,就听见陆景恪先声夺人念道“好花堪折时,报与春风撷”。
常棣最先沉不住气,隔着车帘道:“世子请自重。”
陆景恪却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心里多了几分玩味。任是谁家小姐如此被人当众调戏,怕也难免慌乱,这傅家小姐倒是挺有意思。
其实陆景恪平日里虽荒唐,却也从未当街调戏过女子。
只是今日同一群狐朋狗友打了个赌,赌无沉子一副画作的真伪,结果不小心看走了眼。这才不得不愿赌服输,当众调戏路过朱雀街的第十辆马车里的人。
陆景恪皱了皱眉,此事做起来当真是尴尬。不过幸而碰到了傅家小姐这种妙人,倒是有意思得很。
本来就这么打算放他们过去,此刻却不由得勾起来几分兴趣,忍不住想要撩了帘子瞧瞧。
傅朝云本来只是打算静坐在车上,想着陆景恪闹够了总该收场。却不料一阵风拂过,车前的帘子突然被撩了起来。
傅朝云一惊,然后便看见车辕处半蹲了一个少年。
头发半束起来,面如冠玉,色若春晓,便是傅粉何郎也要逊色三分。眉眼弯弯的,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并不似她兄长那般,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但是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身上穿了一件大红的直裾,交领处微敞,露出白玉一般的脖颈,但又不过分凌乱失礼。
傅朝云愣了愣,突然想起两句旧时读过的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合该是这样的人。如此想着,便不自觉念出了口。
陆景恪愣了一下,花娘他倒是调戏过不少,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被人调戏。更激起他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伸过手去刚要揭了面纱,傅朝云就回过神来,趁他不备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姑娘的力气到底不大,只是将将把他踹下了车辕。
陆景恪瞪圆了眼,他这是被人调戏完了直接踹下来了?想到这种可能他就不由得黑了脸。
他陆景恪长这么大,偷卖过他老爹的青骢马,刨过秦太师园子里的长寿松,还在围场上故意射死过长庆公主的两只宠物兔子,但还是第一次在小丫头手上吃亏。
想到此处不禁觉得一世英名尽毁,爬起来就要过去找傅朝云算账。
傅朝云听见人群中一片哗然,知道必是陆景恪又要过来。于是不得不隔着车帘说道:“世子爷息怒,只是这路要是再堵下去,怕是巡城御史就要过来了。想必到时候您也不好交待。”
陆景恪一听,暗道不好!本来只是为了一场赌约才来调戏这傅家小姐,若是惹来了巡城御史,怕又要多出许多麻烦。
只是就这么放过傅朝云又心有不甘,他暗自攥紧了拳又松开,心头当真有些咬牙切齿,但又不得不放她离开。
闪身让过一条路,却又忍不住黑着脸冲围观人群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啊!要不要去平西王府看个够?”
车夫瞅准时机,扬鞭驾马,绝尘而去。
陆景恪不由得又有些憋屈,长这么大头一次如此丢脸,被一个小丫头调戏完了还踹下马车,然后还不得不放她走。
他攥紧了手里不小心拽下来的玉坠,发誓迟早要报此仇。然后这才举起那坠儿,迎着光看了一眼。玉质通透,手感温润,背面刻了个小小的“朝”字。
身后的狐朋狗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拥了上来,免不了又是一番嘲笑,其中以永郡王最甚。
“阳羡兄刚才是被那傅家小姐踹下来的吧?恐怕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吃这样的亏。”陆景恪字阳羡,众人平日便只称他阳羡。
陆景恪平生第一次觉得永郡王得意的嘴脸有些可恨,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定是故意的。
秦郡王又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玉坠子,高声道:“咱们世子还真是艳福不浅,看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是这傅小姐天人之姿。”
永郡王一把抢过那吊坠,迎着光一看,上面正是有个“朝”字。
陆景恪被惹恼了,一把抢过东西,沉着脸道:“闹什么闹!人家一个正经闺阁小姐,这东西是要还回去的!”
众人少见他发怒,不由得收起了各自的玩笑。倒是瑾郡王看出他情绪有些不对,轻声问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了傅家大小姐?”
陆景恪黑了黑脸,不由得又反问了一句“你怎知她是傅家大小姐”?
瑾郡王便说道:“有幸得见过一面,她跟我妹妹关系不错。我听我妹妹叫她‘朝云’。”
言下之意,这玉坠上既然刻着个“朝”字,必然是傅家大小姐的东西。
谁知陆景恪并没有听清楚他话里的重点,只是听到“有幸得见过一面”,心里便不由得冒出一股难言的感觉。他都没有见过,瑾郡王凭什么能看到。
想到此处,欲要问问瑾郡王她长什么样子,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几番张口,却又最终冷哼一声,昂着头走了。
瑾郡王不知道他又生什么气,瞥了眼他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倒是旁边的永郡王凑上来悄声道:“你看他像不像是一只大公鸡?”
瑾郡王仔细一看,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二人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又不免开始在他身后开始窃窃私笑。
却说傅朝云出了朱雀街,这才缓了一口气。这平西王世子可真是不好应付。她恍了恍神,又想起自己念的两句诗,不免突然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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