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张了张嘴,却只会这样唤我。
这样一声纠结而缠绵的呼唤,现如今听进我的耳朵里,早已经不如当初那般甜蜜温暖,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我想大抵是,我不在意了。
我蹲在地上,看着掌心雪,五指收拢捏成一粒晶莹剔透的冰珠。屈指一弹,冰珠就击向孟桓卿。他躲也不躲,我及时手臂一挥,冰珠便从他面颊侧边扫过,没入他身后的雪地里。我吁口气,垂头低低叹道:“现在来找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会再受你蛊惑了,真的。”
这句话,不是说给孟桓卿听的,而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拍拍衣摆上的雪渍,我撑着双膝站起来,转身即走。孟桓卿还想拉我,被我灵闪躲开。他再向前来,我不客气地捏过他的手腕将他甩开。我笑:“有本事,今夜桓卿你打赢为师。也好让为师瞧瞧,这两年里你进步了多少。”
起初孟桓卿没有想跟我动手的意愿,只可惜被我步步紧逼得没有办法,后面便也跟着出手。他影若飞鸿只守不攻,举手投足那股永远都是那么淡定的姿态所散发出来的清然气息,让我有些生怒。下手渐快渐重,愣是让孟桓卿应接不暇只好节节后退。退致墙根处再无后路时,他安静的双目微瞠,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掌刀毫不客气地向他劈来。
他以为我下不去手吗?不是下不去手,点到为止。
我手在他脖颈处停下,笑了笑,再缓缓地收了回来,道:“看来,桓卿的修道之路还长得很。”
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前面,孟桓卿的声音自身后飘忽传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若问我,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兴许,只是因为情深缘浅志不同道不合,最后彼此都没有一个好下场罢。
在雪地里走得久了,觉得非常的冷。我裹紧了衣袍疾步消失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最终孟桓卿没有再跟上来。
可眼下我所处的位置比较尴尬,离客店有些远,想回客店还得先经过将才那条街。思量了一下,最终我选择去了李景郁的家里。
敲门太麻烦,我索性翻墙而入。才将将行至花园,别人一个没惊扰,倒是李景郁已经站在回廊上静静地等着我。见我回来,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温温地问:“你,还好么?”
第220章 他娘的李景郁【二更】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我嘿然笑道,“今儿我算是明白了,人不风流枉少年,但决计不能太多情。不然纠纠缠缠说不清楚,就像今晚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李景郁点点头,道:“你没事就好。”他双手无一例外是拢在袖兜里,整个人很闲淡。一身黑衣在月色里越发显得深邃。
李景郁家里的这后花园,白日里一直觉得眼熟,但都没有眼下夜里灵感突发觉得奇怪过。我环视了一眼四周的花花草草,似乎我真的来过这里。
李景郁懒洋洋地,问:“凤寻兄是不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我问。
他走到我身边,抬手指了指沿着回廊的好几间房,道:“道长不是觉得本官的花园很大很好么,晚饭都舍不得吃就要独自来逛逛,那里那些屋子里的玉石摆件和银具器皿,道长顺手牵羊得还舒坦么?”
我一惊,撞进他淡淡含笑的眼眸里,紧了紧喉咙,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薄唇如勾:“三年前,春深,雨妖。”
我呆了呆,扶额。难怪觉得莫名的熟悉呢……原来这哪里是李府,分明是县太爷的家嘛……县太爷姓李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摆摆手,愁伤道:“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你就当我没来过罢行不?”不等李景郁说话,我转身就自觉地退离这处是非之地。
李景郁这个人忒小气,逮住了我的胳膊就轻佻地问:“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怎么,这就要走了?不觉得应该补偿点儿什么吗?”
我回头看着他,讪笑了两声。“其实,从你这儿顺走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那些钱……我都花完了,景郁兄……不李大人,您看……要如何赔偿?”
李景郁另一只手往我眼前一摊,狮子大开口道:“是不值几个钱,两百两银子还是值得起的,再加上这几天你住我的吃我的,我不仅陪吃陪喝还陪寻欢风流,再往上凑个整儿,一共五百两。”
“五百两?!怎么那么多?!”
“多么?”他无赖地挑眉,“之前在玉清楼包夜的时候,你不是就轻轻松松随随便便花了五百两嘛。”
我怂了怂脖子,郁卒道:“先不说我从你那儿顺走的东西,你说值两百两如今东西不在了我也百口莫辩无话可说,就说你陪吃陪喝陪寻欢风流,就是你这个人卖了也没有三百两罢,凭什么你陪我这几天就要三百两的小费?也得你值这个价才行啊。”
李景郁一眯眼,笑得好不和气:“凤寻兄的意思是,本官不值?”他揽过我的肩就带我出门,“看来我们得好好聊聊。”
我死活不肯走,问:“去哪儿呀?”
李景郁理所当然道:“衙门,本官逮到了消失近一年的窃贼,总得连夜审案早点儿把案子结了罢。”
我一咬牙,道:“不就是五百两银子么!”
他顿下脚,笑吟吟地望着我:“就是,道长好粗的财气。”
第221章 享受美酒和黑夜【三更】
由于暂时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闲钱,便跟李景郁这黑心黑肺的县太爷打了商量,明日再将钱取来给他。李景郁本名不叫李景郁,而叫李郁。特么的,下山来就栽在他手里,算老子倒霉。
原先我以为李郁这个人好说话又大方,是个很知己的朋友。哪里想到,他竟是一开始接近我就存了坏水儿。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李郁陪我一起坐在回廊上,将烛台端来,安上小灶煮酒。一边品酒一边赏雪景,不然我那五百两银子都喂狼了太亏了。李郁乐得愿意,尽职尽责,当然我全然不觉得他还跟我讲朋友义气,从他的眼里我准确地读出一个信息:一切都是为了银子。
其间我抿着酒杯问:“老实说,在玉清楼要不是你认出了我,会将我当做是朋友而借钱给我吗?”
李郁惊异地将我看了一眼,道:“都不认识你还指望本官借钱给你,你脑子进水了吗?”
我一口灌了酒,啐道:“那你说说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还不是鱼肉百姓得来的,不是什么好鸟!”
李郁极为阴阳怪气地笑两声:“不允许本官搞搞副业做做生意?你以为你比我好哪儿去了,道家之人,还去烟花之地……”
“打住,你是要跟老子死皮赖脸吗,那你继续,五百两银子,老子不还了。”
“……”诡异的沉默之后,李郁率先缓和气氛,给我添了一杯酒然后友好地笑一笑,“其实总的来说,你这个人还不错。喝了这杯酒,我们还是好朋友。”
这特么还像句人话。
我表示我就在他府上赖着不走了他也欣然接受。回房的时候,我走不稳路,李郁将我摇摇晃晃地扶进了房。我一进屋就靠着门坐下不肯走了,他想去点灯被我冷不防拉住了,整个人一顿。
“怎么了?”
我轻轻笑出声,道:“没怎么,只是这样黑着挺好,你不要去将屋点亮。”
李郁在我身旁安静地坐了下来。我头埋进双膝间,听闻他道:“你变了许多,死气沉沉的,是不是因为你徒儿?”
我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半晌他才道:“我不介意交你这个真朋友。”
他伸手过来揽我,我呆了呆,旋即缓缓靠了过去。头埋在李郁胸前,头脑昏沉,他亦什么都不再说只和我一起享受这黑夜。从他身上,我总算,感觉到了一丝安慰的温暖。
李郁手指摸索着伸了过来,抚了我的眼角,低低笑:“没哭就好。”
我眨眼道:“你太小瞧我了,还不至于。出门在外,滴血也不会滴泪,让人看了笑话。”
从前是我太执着,孟桓卿不愧是我的徒儿,竟也学了这样的执着,不仅没有回玉泱去好好修行,反倒前前后后地跟着我。不管我去哪里,不出十丈,总能看到他的影子。
去酒馆喝酒的时候一个人颇显得寂寞,我便与人拼桌,和几个汉子坐一起。一边听他们说新近城里的八卦一边学习拼酒划拳。能喝酒是好事,虽然现在才开始频繁接触也不晚。
第222章 道长也逛青楼【四更】
我初学划拳悟性有限,三两下就败了阵,认输地自罚一杯。才将将端起粗犷的酒碗没来得及喝,突然手里一空,酒水四溅。
我一仰头,看见孟桓卿目色幽寒。汉子眦着眼问:“兄弟,我们这厢喝酒碍着你了?你是来闹事儿呢嘛?”
孟桓卿一言不发拉着我就走。出了酒馆,满眼的日照天晴云霞不散。谁家墙院里,正寒梅灼灼飘香四溢。我捏着袖角,若无其事地拭了拭衣襟嘴角上的酒渍,眯着眼睛看着街边行人,道:“今非昔比啊,桓卿,为师已学会饮酒,你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