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箍住她的腰,让她牢牢贴着自己,嘴唇一牵,“你喜欢便好。”
今日她要什么,他都成全她。
其实在霍蘩祁心底也是一样的,如果富贵不长久,何不在这一晚恣肆欢谑?从今以后,她拿出所有去爱他、保护他、陪伴他。让他一生,不至孤单,不至彷徨,不至于无所适从。
马儿被徐徐策动起来,人潮自觉散开,禁卫队持剑开道,让他们沿着街道缓慢地跑起来,汗血宝马委屈地只敢轻轻撒开蹄子,霍蘩祁是第一次骑马,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但被他抱着,却又觉得很安全,跑了一截,便放松警惕,尽情沉醉在春风柔和的夜晚里了。
满城烟火爆竹,管弦笙歌,从高处渺远的阁楼里一阵一阵地飘出来。
飘花如屑,铺了一道红绸。
霍蘩祁伸出手,落了无数殷红的花瓣在掌心,她抬起头,原来是路过一座青楼了。
她吓得手一撒,莺莺燕燕在楼台上娇媚婉转地唤着太子,但楼门却是不开的,因着今日全城商埠都已歇憩,为了成全一个万人空巷的婚礼。
霍蘩祁赧然地收卷了他的衣袖,曼声道:“我们是不是太招摇了?”
步微行握着马缰,淡淡扬唇,“教天下人都羡慕我娶得如此美妻,不好?”
霍蘩祁想到那些小姑的眼神,一哆嗦,“他们才不羡慕你,明明是妒忌我。”
他但笑不语。
“阿行,因为这个婚礼放弃太子位,你是真的愿意么?”
步微行道:“不管愿不愿意,已经做了的事,便不会后悔。你不必担忧以后我因为悔了这件事对你有怨怼,圆圆,想得太远未必是好事,当下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没有数?”
“有啊。”霍蘩祁仰起头,微微一笑,“那好,我就不说这事了。走累了,我们回宫好不好?”
“好。”
良宵苦短,何必让流言蜚语坏了好事。
文帝与皇后都驾临东宫,这是皇后再与文帝闹翻之后,第一次同场合现身,但仍是各备各的仪仗,文帝数度想靠近与爱妻搭话,却又因为不得而烦恼不胜地退回来。
霍蘩祁捧了茶水,与步微行一同敬茶,文帝笑了笑,接过来,要拿起皇后那盏,她却自己动了手,眼风不动,轻啜饮了一口,淡笑道:“阿祁,该改口了。纵然以后他不是太子,也是我的孩子,你也是。”
皇后知道霍蘩祁身世孤苦可怜,家中只剩她一个人了,说来怜悯可惜居多,但见她眉目端正,别有一股傲然风姿,是打心里喜欢,何况爱屋及乌,既然能让儿子喜欢,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霍蘩祁便改口,半是羞地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了茶,待新人交拜天地,入了洞房,皇后便起身要告辞了。
文帝怕她一去不回头,快步跟上,皇后凤眸一瞥,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安歇罢,今夜也闹得够了。”
整个宫城的烟火声此时业已停歇,安谧得只剩下信风吹拂花树的索索声。
皇后与春音一前一后地走着,文帝便跟在后头,安心焦躁地张望着,看着她远遁入花篱门后。
闹了一整夜的银陵城此时终于安歇下来。
新人在帷帐之中欢歌一宿,被翻红浪。闹到天有了蒙蒙亮,霍蘩祁才迷糊睡去。
许久不见,加之又是新婚之夜,霍蘩祁被折腾得满身鲜红,艰难地睡过去了,一醒来,才发觉枕畔的人不见了。
她要起身,却又因着做不到,最后腰酸背痛地重重摔回褥子里。霍蘩祁扶着小腰艰难地下榻,侍女鱼贯而入,捧盥的,执盘的,携来白玉壶的,个个面貌清秀,身姿窈窕。这是皇后赐来伺候她洗漱的宫女。
霍蘩祁多看了几眼,没起身,只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人回道:“回禀太子妃,巳时三刻了。”
霍蘩祁吃惊,“这么晚了!”
依照民间礼俗,她该要向婆婆敬茶的,见她杏眼圆睁,那侍女吃吃抿嘴一笑,道:“太子妃不必着慌,皇后娘娘吩咐过了,今日不必去坤仪宫问安,晚些时候,让太子殿下送您过去。”
“哦,那好。”霍蘩祁稍稍点头,然后又悄然红了脸。
人说,知子莫若母,皇后其实知道他们……
霍蘩祁将那抹羞怯压下,起身去取了毛巾要洗脸,故作镇定地又问:“那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她问这话却让侍女犹豫了一会,最后,侍女垂了眸,声音有一丝颤抖:“殿下今日,上朝去了……”
霍蘩祁一时呆住。
那是说明,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
第77章 旧事
霍蘩祁不事梳妆, 洗漱之后挽了一个简单发髻,坐在东宫的白玉阶下逗弄团团玩。
雪狼长大了,碧幽幽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湛明亮, 它乖巧地穿梭在霍蘩祁的腿弯下, 时不时冒出一个毛绒绒的狼脑袋,她摸着它的毛, 满腹心事。
“团团,你长大了, 等学会觅食, 姐姐就放你回去, 去你该去的地方。”
雪狼眨着眼睛,因为听不懂,它不会不舍。
它只是无辜地瞅着姐姐, 听话地拿脑袋蹭她。
侍女们隔得老远,却不敢近前。因着她们能察觉到太子妃对她们的敌意,已吩咐她们,东宫不必人伺候, 她们便走了,不敢再近前去。
过了晌午,步微行才回来, 见到的就是霍蘩祁正微微俯身,一只手横在膝头,另一手正抚摸着团团的狼毛,她只合了一身丁香色的曳地菖蒲锦纹绣襦, 钗发松乱,听到脚步声,霍蘩祁一抬起头,然后便瞬间又红了眼眶。
她心事重重地等着他回来,这过程有多难熬他是不知道的。
他发上的紫金冠除了,以淡墨色发绳绑住尾端,披曳的长发,衬出稍显凉薄的一张脸有股疏阔不羁的风流。
霍蘩祁放下团团,重重地扑入他的怀里。
哽咽不成声。
步微行淡淡道:“哭甚么?”
霍蘩祁摇头,“就是想哭,你让我哭一会儿……”
她是心疼他被废黜,怎的到头来心疼的却只有她一个人。霍蘩祁抱着他不肯松手,一个劲儿蹭眼泪,好半晌,手摸到他垂于背后的发,才渐渐缓住了,“去、去束发吧。”
步微行握住她的手,“先给你梳。”
在船上的时候,他教过她如何梳一个漂亮的倭堕髻,自此以后她便像是发现了另一个世界,才学着红妆敷面,学会珠钗簪发。
梳好发髻,木梳落在镜台前,古旧的窗棂映出斑斑花中日色,她和衣躺在他的腿上,春困来时,眼睑便时不时合一下,困得直打瞌睡。
她露出一抹倦意,脑海里全是过去的画面,于是又喜悦地笑起来:“阿行,你记得我们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你可凶了。”
他的手带着寒玉般的凉,自她的额头划过,动作却很轻柔。
“是么。”
“对啊。”霍蘩祁委委屈屈地仰头看着他,“你每天板着脸,特吓人。”
他笑,“以后不吓你。”
霍蘩祁摇摇小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虽然你老吓唬人,但是,你对我还是挺好的。又送我钱,又送我雪芝草,然后占占我的便宜……”
后头那句话让他抿住了唇。
步微行回想了一下,占她便宜?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霍蘩祁就觉得有,“你啊,那天故意让我给你更衣,是为了趁机偷看我对不对?”一句话,令他咳嗽了一声之后,霍蘩祁哼哼气,不满地嘟起嘴唇,“我也就是那会儿单纯,不觉得你坏。后来可觉得你这人坏死了,其实一点都不正经。”
“嗯,”他的手托起的脑袋,让她起身些,躺进自己怀里,“我坏,不正经。”
当他一本正经地说自己“不正经”时,霍蘩祁便忍俊不禁。
然后,她又很可惜地叹道:“你不是太子了,我们,是不是要从这儿搬出去了啊。”
他圈住霍蘩祁的腰肢,淡淡道:“记得上回说过么,我暂时去你那儿住。”
霍蘩祁一听,那点儿困意全没有了,欢喜地坐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好啊好啊,我养你!”
步微行揉了揉额头,“不需要。”
霍蘩祁疑惑地“嗯”一声,她想,即便他不做太子了,那也还是皇帝的儿子,还是地位尊崇的皇嗣,想来确实是不用自己操心他的衣食住行的。
她略有失望。
他淡淡一嗤,“你想什么?”
想什么当然不能让他知道。
从芙蓉镇出来到如今,相处久了,霍蘩祁却始终是占下风那个,她想想,就因着他这个身份作祟,她从来无法真正爬到他头顶作威作福的,很遗憾。好不容易他这层身份没了,她还是不能翻身占上风。
被压到崩溃的霍蘩祁,如意算盘还没拨响,就被抢走了。
她那抹吊在眉梢的遗憾和怅惘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无法忽视。
男人微讽地翘了唇角,却不拆穿她的小心思。
迟早有一日她会明白,她想的事是不可能的事。
用完午膳,霍蘩祁回寝宫收拾行李,满堂殷红,还没有撤下,霍蘩祁收拾行李,冲身后的步微行道:“反正不做太子了,这儿就住不了了,以后你跟着我到外边,我会赚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