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笑道:“赵家同母亲有合作,他们邀请我来,总不能冷落了我,遭人蔑视、嘲笑。”
庭月一想也是这个理,便放宽了心。
沈若华却觉得并不是这般简单,想起众人因镇国公夫人一席话看她眼神的转变,不由叹息。
镇国公府有三房,赵承荣与二房赵承晖在二十五年前战死沙场,而三房赵承忠身受重伤,伤及根本并不能行军打仗,手中几十万兵权被皇上收缴,而今掌管兵部颇受皇帝器重。
赵家子嗣不丰,赵承荣只留下容韶这一位独子,二房成亲多年却一无所出,自赵承晖战死,二夫人便不理世事,青灯古佛。三夫人而今的镇国公夫人为镇国公纳妾开枝散叶,除了嫡出的赵明铮,却再无所出。
容韶的那一张脸,便是他身份的最好证明,难道镇国公夫人真的改变了主意?
赵明铮来的时候,便看见沈若华满腹心思,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的酒水往口中送。
他挑了挑眉:“等久了。”
这具身体酒量出乎她意料的好,连喝几杯依旧清明,毫无醉意。
沈若华敛去眼底的情绪,放下酒杯,替他斟一杯酒:“东西带来了?”
赵明铮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放在她的面前。
沈若华展开折叠成四方的宣纸,‘婚书’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她的眼皮子像针扎一般,猛地跳了跳。她看完之后,深吸一口气,镇定的将宣纸折叠整齐扔在一旁的茶杯里浸泡,端着酒杯,若有所思道:“赵公子,如今我已经成婚,这一纸婚书做不得数。你若有心,我来京城这么些年,你为何不提?”
赵明铮盯着被墨汁晕染成黑色的茶水,低哑醇厚的嗓音缓缓念道:“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叮’酒杯落地,酒水洒在她的裙摆上,秋风拂来,寒意彻骨。
沈若华脸色雪白,脑海中不断的回响这句话。
她扶着刺痛的大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脑海中被尘封的记忆仿佛出现了裂痕,她看见了两道模糊的身影在对话。
“待你及笄,我便娶你回京。”
“不行,那时我还太小,还想多陪伴父母几年,待我十八岁,便去京城找你。”
“你要食言?”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女子双手枕着头,仰躺在巨石上,翘着腿:“待我及笄你便让媒人上门提亲,三年后,秋高清爽时来迎娶我过门!”
之后,二人便立下婚书,甚至找人做了见证。
赵明铮看着她面露痛苦之色,端着酒杯的手停顿住,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记起来了?”
沈若华没有立即回答,等缓过脑中尖锐的刺痛,她才抬起头来。唇色发白,嗓音微微沙哑:“记起了一些,我们常去吃的那一家酒楼叫什么?我有点记不清了,那时候我最爱吃醉虾。”
“无字楼。”赵明铮嘴角微微浮现一抹笑意:“你爱吃红焖猪蹄。”
沈若华微笑道:“是么?我记得蜀地很炎热,冬季里并不常下雪,你那时说要带我去塞北看雪。”
他似乎陷入某段回忆,许久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你怕冷,我们便去了雁山看落枫。”顿了顿,他道:“不急,终有一日你会记起来。”他抬起手,似想要像过去那边揉她的头。
她倏然站起身来,避开了他的手,手指收拢成拳。赵明铮的回答与随记上写的一样,那个人真的是他?
赵明铮见有人往这边走来:“走吧,宴会将要开始了。”
沈若华点了点头,二人并肩下楼,她看见赵明铮停住脚步,她也站定,侧过脸来问出那一日在沈家致使她昏倒的那个画面:“赵明铮,我们立婚书时请的见证人是我哥哥?”
若木——若木之花名若华。
那个片段里的两个人,是她的兄长、幼弟?
第31章 小人
赵明铮眼中闪过诧异:“你记起了他们?”
沈若华从他这句话中得到了确定,她果真是有兄长、幼弟,只是他们人呢?她的记忆里一直记得她是沈家独女,那一日许氏又说沈氏生不出儿子,便一直不曾多想,直到那一帧画面出现,她不得不深思。
如果……没有了呢?
许氏的话也没有错。
沈若华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她压制住这个想法,声音保持着平静:“他们人呢?”
赵明铮沉吟许久。
沈若华不需要他的言语,从他的表情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划过心脏,她强自压抑着呼吸,那些尘封的悲伤破土而出,悲恸席卷而来,再也无法抑制。
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抬手遮住眼睛,深吸好几口气才将泪水憋回去。
这不是她的情绪反应,像是触动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本能的激起了强烈的情绪。
她脸色苍白的靠在漆柱上,努力的平复着起伏着原主残留的情绪。可任凭她如何理智,这反射性的伤痛像是根植在她心口,轻易的能够影响她的灵魂,根本无法切割开来,就像那埋藏的记忆与经历……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沈家遭逢巨变,你与君竹兄、思邈弟感情深厚,又经历丧父之痛,沈夫人担忧你熬不过去,你记不清前事,便也就封口不许身边人提起。”赵明铮递给她一方洁白的锦帕,见她不接,抬手给她擦泪。
沈若华头一偏避开他的手,窒息的痛在她心口持续发酵,眼眶通红一片。即使浓烈的悲伤几乎将她给淹没,可关于三人的记忆,她却丁点也想不起来。
抬手胡乱擦掉眼角的泪水,布满血丝的眼眸却是波澜不兴,语气镇定又从容:“谢谢你了。”沈若华将那不属于她的情绪给压缩埋藏,扔在角落里,她抬眸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算是我欠了你,你上次提的合作我会考虑。”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既然是原主欠下的债,她占了这具身体,自然得替她给还了。
走出扶云楼,微凉的风拂面,沈若华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是孤儿,一辈子没有体验过父女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体会不了那种感受,但是在刚才她真切的感受到毁天灭地的痛苦绝望。
得到过,失去便会痛不欲生。
她从未拥有过这些,只凭想象不能感同身受。原主小时候拥有的家庭是她在孤儿院时羡慕的,她眼巴巴的看着小伙伴被人领养走,期望着有人将她带走,后来盼来了,带走她的人只是将她推向黑暗,变得冷血无情。
沈若华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回忆,还是了无牵挂来得洒脱。
“小姐,您眼睛红了,奴婢取冰来给您敷一下?”庭月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心中叹息,事情终于瞒不住了。
沈若华摸了摸眼睛,叹息道:“好,我去那边吹吹风。”她指着不远处的凉亭。
庭月点头,匆匆走了。
沈若华坐在石凳上,手扶着额角,吩咐微云:“你给我去端一壶茶来。”
微云不放心,看着面无表情的沈若华,咬着唇,迟疑道:“小姐,您莫要乱走,奴婢快去快回。”
得到沈若华的回应,她疾步离去。
沈若华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情绪波动太大,很累。
倏然,她目光凌厉,腾地站起身,袖中的匕首落在掌心,戒备的盯着身后的一堵假山。
“谁?”
袍摆窸窸窣窣拂过枯枝枯叶地声音,一道颀长身影自假山后走出,男人站在盛绽的海棠花下。
碧蓝天空,水清如镜,他静立在丛丛海棠花下,皎如玉树,秀若琼兰。
沈若华看着他脸上的面具,心口一松,将匕首塞进袖中内袋:“上回多谢相爷解围。”
君瑕微微撩着眼皮,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底一片陌生。端详她许久,似乎没有认出来她是谁。只是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微不可见的蹙着眉心。
沈若华自报家门:“我是平阳侯府庶长媳沈氏。”
君瑕见状,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凉透着讥诮:“平阳侯府何时如此得脸了,也配本相出手?”
沈若华顿时愕然,似乎没有想到他会一开口给人难堪。
她了然道:“既然不是相爷,那请相爷将我送的谢礼归还。”还不等他开口,沈若华冷笑道:“相爷应当不是见利眼开的小人,也不会说东西已经被毁的拙劣借口罢?”
君瑕波澜不惊地眼底迸发出危险的光芒,周身散发着冷如坚冰的凛冽气息,哼笑道:“你不知上京对本相的评价?”
------题外话------
容韶:你撩我就躺平。
君瑕:你只管撩,我动算我输。
第32章 你不怕死?
心狠手辣,残酷无情,很难对付。
当然,沈若华不会照着笼统的说,她捏着嗓子学着妇人声:“相爷不近女色,这几年没人能搞定他,怕不是有隐疾哦。”
君瑕眼尾上挑,使得整个人气势凌厉,极具压迫感。
她仿若未觉,坐在石凳上,神色凝重,思忖道:“咱们投错路子了?相爷身旁连伺候的婢女都没有,只有近身伺候的小厮,他不用纾解么?”随即,恍然大悟:“莫不是……好男风?”最后三个字压低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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