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过去。”魏毓话音一落,一两碎银从马车内飞射而出,击在马屁股上,马嘶鸣一声,举蹄朝朱玄压去。
朱玄一惊,闪身避开,马车飞奔而去。
朱玄望着转眼消失在巷子里的马车,脸色铁青。而魏毓轻蔑不屑的目光,更似薄刃扎进心口,面容扭曲。
而马车里的气氛却不如之前融洽,魏毓感受到姜檀的疏离,不禁抬手按压着额角。
一路无言,将人送回姜府。
而阴正颍与沈若华接到消息在门口等候,见到楚文王府的马车停下来,只见姜檀自马车上下来。
沈若华见她面带郁色,满怀心事的模样,不由看向她身后的魏毓。
魏毓抿着唇,斜睨姜檀一眼,缄默不语。
二人的异样,不禁让沈若华与阴正颍担忧。
“阿檀,喜宝受到惊吓,还在屋子里哭呢,你先进去看看她。”沈若华对阴正颍使一个眼色,阴正颍忧心忡忡道:“早饭也不肯吃,嗓子都哭哑了。”
姜檀见到阴正颍松一口气,连忙进府,然后又想起什么,低声对魏毓道:“谢谢。”停顿片刻,又道:“今天事忙,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魏毓神色不明的点头。
姜檀一走,沈若华拽着他问:“你们遇见什么事儿了?”
她看出姜檀对魏毓的疏离。
姜檀遇到事情主动给魏毓送信,说明她真心接纳魏毓这个朋友,转眼间,便又冷淡下来,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魏毓提着折扇敲了敲她的头,“不是要紧的事,你回去吧,今日不用给她们娘两送行了。”瞥见扇坠,眸光微暗,他抚摸着玉猴,抬眼望着姜府后院的方向。
沈若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皮子一跳,心中有某一种的猜测,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
魏毓侧头看她一眼,皱眉道:“走吧。”
两人一同去往寒江楼。
沈若华心思凝重,魏毓开始无疑是对姜檀有着欣赏,可随着逐渐的接触,对她生出了情意。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思想并不封建迂腐,娶一个和离带着孩子的女人在现代十分常见。
可现在他们是生存在大背景的古代,纵然他们能够接受,可周遭的人能否接受?
他如果是寻常身份的人,那要好办的多,可以随心所欲。
事实却不是,他所谋,多受掣肘。
“我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便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魏毓风华绝代一笑,只这笑容里却少了平日里的洒脱。
他理智的知道自己选择的路,不适合姜檀。
沈若华叹息,她撩开车窗帘子,望着繁荣的街道,“你就是太理智了,人生在世,总要有那么一次恣意轻狂,不计后果的冲动。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她唇角微弯:“你看,前一世我们以为命运会终结在枪林弹雨中,闭眼睁眼的功夫,我们便改头换面重头来过。”
沈若华眸光转向他:“你可曾有过遗憾?”
“遗憾,谁会没有遗憾?”魏毓眸光微闪,摩挲着扇骨,良久,他妖冶一笑:“人生苦短,该要及时行乐。”
仿若拨云散雾,魏毓眉目一派清明,心胸疏阔。
万事随心,何必庸人自扰?
沈若华看他一眼,他唇角带笑,笑意却是不及眼底,潋滟的眸子里一片幽邃暗沉,抿紧嘴角,没有再开口。
马车驶进寒江楼的巷子里,寒飞从暗处上前来,禀报着里面的动静。
“主子,属下无能,无法靠近厢房。”隔壁两边的厢房,全部隐匿着周冷棠、长公主以及容韶的人。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沈若华皱眉,周冷棠越谨慎,对容韶便越不利。
她望着冷风中飘扬渐有凋零之势的寒梅,眼中的冷意愈发的显现出来。
他们谁都不能出半点差池!
——
雅间。
周冷棠气质雍容的端坐在梨木椅中,并不见被囚困后的颓色,只眼中凝聚的阴鸷使得她十分阴沉。
她紧盯着对面风轻云淡,宛如高山流水的容韶,尖锐的指甲扎刺进手心。
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戾气,她睁开眼,徐徐开口道:“你父亲对你的降生十分期待。他若是健在,你该是如他一般成为骁勇善战的将军。而不是像现在光明正大的认祖归宗都困难,更别提你如今位极人臣光宗耀祖的事情都得隐瞒。不说背负着仇恨,就连儿女情长都不能随心所欲。”
她发出短促的笑声,讥讽道:“不,你倒是做了一件随心而为的事,便是娶了仇人的女儿。你父亲若知晓,泉下有知,可会瞑目?”
“若不是江凛潇,你父亲根本就不会战死沙场!凭什么他安然无恙,生儿育女,加官进爵?而你父亲蒙冤身死,背负骂名?可你在做什么?不但没有为他正名,反而与仇人之女喜结连理!甚至为她放弃多年的筹谋,是为不孝!”
“我纵然有不对之处,对你的事情横加干涉,可有半点伤害你的地方?你不顾我的养育之情,将我囚困囹圄,是为不仁!”
“为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不忘初衷,扶持你至如今地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你却罔顾他们生死,是为不义!”
“不孝不仁不义,你与那些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有何区别?”
周冷棠十分痛心:“我伏低做小,背弃家族,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二十年隐忍,换来的是你的反目!容韶,你可有良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的是你父亲正名!而不是让你认贼作父!你但凡有半点良知,就该迷途知返!”
说到动情之处,周冷棠红了眼圈,满腹心酸。
无论是谁,都会不甘!
她就算是杀了沈若华,也并没有错!错的是江凛潇,父债子还!错的是容韶,他不该爱上仇人之女!
她眼底闪过狠辣,如果他依然无动于衷,那就休怪她不顾念二十多年的‘母子情’!
容韶修长整齐的手指托着茶杯,面色清淡的听完她一番控诉,不知她为何笃定父亲是被江凛潇害死!即便他拿出佐证,她依然不相信,认定他是为江凛潇开脱。
他缓缓抬眸,望向门口的剪影,摩挲着杯身勾唇道:“你不会不清楚当年之事,长公主担任着什么角色,她才是那一场浩荡的罪魁祸首,你不但不仇恨着她,反而归顺她的麾下谋求庇护。”他停顿了一下,话语宛如利剑直刺她的心脏:“依你之前的势力你不敌长公主,而长公主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江凛潇,你的仇恨只能寄托在江凛潇身上!不对,还有一点,那一场战事中,活下来的是江凛潇,而江凛潇与父亲乃为挚友,你怨恨他没有救下父亲,直接定罪他害死了父亲!”
周冷棠脸色陡然一变,煞白。
“你指摘我与仇人之女喜结连理,这个仇人是不是仇人你心知肚明!而主使人长公主你都能宽恕,甚至与她共谋,是在为我父亲报仇,还是助纣为虐?”
周冷棠解释道:“我只是潜伏在她的身边……”触及容韶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中恼怒,便听他说道:“我父亲如何死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仇将如何报,你告诉我?”
周冷棠瞳孔一缩,倏然站起身,仓促间打破了茶盏,她面色震惊尤带着惊惶的盯着他。
“你……”
容韶站起身,轻拂衣袖,微微侧首道:“我若无良知,第一个便是唯你是问!”
周冷棠望着他深邃幽冷的眸子,心中一悸,嘴唇颤动,似要说什么,却在他的话中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恐慌。
“周姨,我是信你的,如今的形式你不必在长公主身上多费心思。”容韶留下这句话,便从容镇定的离开。
等他离开以后,周冷棠才反应过来容韶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门口站着的长公主府的人,心猛地跌进谷底,恨不得咬断一口银牙!
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容韶想要带走她,基本是不可能!
而她要将他留下来,也是不可能!
更让她恐惧的是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旦被人戳破个口子,痛苦、压抑、惶恐便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将她席卷。
赵承荣如何死的?
是为救她而死。
当年她跟着赵承荣出生入死,那一场战事毫无疑问她也在随行,并且与他寸步不离。敌国节节败退,皇帝御驾亲征大振士气。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的军队势若破竹,眼见胜利在望,她看见敌国的皇帝躲在土坡下往树林跑去,她便想要擒住敌国皇帝,不顾赵承荣的阻止,哪里知道是埋伏,赵承荣为救她涉险,遭围剿。
江凛潇非但没有出手相救,反而让大军退去。
可是又能如何?
终究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周冷棠捂着窒闷的胸口,脸色露出扭曲的笑。
真是不公平,江凛潇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为什么偏偏活着?
如果他不挥令让人撤退,殊死一搏,赵承荣兴许……不会死了吧?
她只能这么想着,只有这般想着,她才不会活在愧疚与罪恶当中!
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走进雅间,看着软软靠在椅背里的周冷棠,面无表情道:“殿下让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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