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猜不透先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不大肆宣扬,他也有无数个理由能处置我,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听他的意思......却像是要保我?
先帝默了一默,才道:“看在靖武公的份上,谢娉婷朕就不追究她的罪责了。不过好在进宫的不是她,不识大体,如何能与皇后分庭抗礼?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朕就把她赏给你了。”
都顾不上研究先帝话里话外要扶植嫔妃与表姐相扛的意思,我只是大惊失色,“万万不可!还请至尊收回成命!”
先帝不悦,“你既然挖空心思要将她保下来,朕现在要给你赐婚,又万般推辞,霍徵,你是在耍着朕玩吗?”
“臣不敢!只是……臣等二人都是戴罪之身,至尊不加追究也就罢了,岂敢受此恩赐?”我急得满头大汗,口不择言地道:“至尊细想想,臣等将贵妃送进宫中做替代,贵妃必是心中不满的,只是碍着谢家满门不敢说破。现在真相大白,至尊不但不责罚,翻到施恩……至尊不怕贵妃伤心之下动了胎气?”
先帝想了想,道:“不会。凌波的脾性,有些像书毓,心里不满也不会说。何况事关重大,她不会不明白。”
我不知先帝是不是随口一说,但他这话的意思……大约是他怜惜凌波,除却她身世可怜,更因为她有些像韩谨?
“至尊是因为韩侍郎的缘故才如此宠爱贵妃的?”这话大逆不道又僭越,无论如何都不该我说,只是惊怒之下,便脱口而出了。
“霍徵,你放肆!”
第62章 诸花露
半个月之后, 先帝忽然下旨,重审前剑南节度使谢翊一案,恢复谢翊名声, 免除一家女眷奴籍, 谢翊追封敦和公。接着又是一道旨意,说贵妃谢氏因病身故, 予以厚葬,谥号孝成, 恢复身份的谢翊之女封淑妃, 即日进宫。最后又附旨, 封靖武公义女为永寿乡主,指婚与我。
先帝的这几道圣旨下得可谓是雷厉风行,中书省、门下省大都被崔、卢二氏的子弟把持, 先帝便绕开他们,自己亲笔拟旨,直接下达尚书省。先帝即位三年中一直在尽力擢拔自己的亲信,这些人几乎都在尚书省, 因此先帝下旨后尚书省执行起来倒也十分迅速,等姨夫他们反应过来,都已成定局。
本来师父不在了, 谢家就垮了大半,给一个死人哀荣,再执意反对就实在是气量狭小了,姨夫也就生生忍了;贵妃病故, 谢家的荣华富贵看起来便更是到头了;至于迎淑妃一事……背后都没靠山了,只一个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些关于没入宫中的谢氏已死、淑妃与贵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等不为朝臣所知之事,就全都交给皇后处置了。
只是姨夫十分不满——先帝竟然下旨给我赐婚,指的还是师父的“义女”,即便是加封乡主,却不知师父究竟何处来的义女。
姨夫上门来问我的时候,我亦不能与他实说那边是师父的亲女娉婷,毕竟先帝都不愿多提的事,我自然不会大肆宣扬。
不过先帝这处置倒也是有意思,既然娉婷要让人冒名顶替进宫,那她的身份自己不要就罢了,硬生生让她一个亲生女儿变作不知什么来路的义女。我倒觉得……实在是大快人心。
“至尊为何会想起来与你赐婚?那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姨夫的责问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只是道:“一个钟情韩谨的宫人毒杀了他夫人,至尊便责罚皇后监管后宫不利了;但韩谨的夫人到底是死在昭台殿的,贵妃受了惊吓一病不起,最后薨了;至于我,那日刚好在场,贵妃与至尊言语间不知为何提到了这个义妹,说是我正好还未成亲,便下旨给我赐婚了。”
“谢竣人都不在了,怎么忽然着意拉拢起来?”姨夫有些奇怪。
我却懒得答话。
姨夫又问道:“那位永寿乡主,你见过不曾?”
“见过。从前在师父那里……还算熟识。”
姨夫恍然大悟一般,怒道:“阿徵你老实交代,从前我与你姨母想与你说媒,你却如何都不愿意,不会是……就瞧中她了吧?”
自然不是的。
但我也不想解释,只是道:“霍徵的确早有心上人。”
“你……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师父收养的孤女。”
姨夫气得要跳脚,“教了你这么久,真是没半点出息!瞧上谁不好?竟然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至尊亲自赐婚,若是姨夫不满,便请他收回成命便是。”我无所谓地道。
这道旨意都下来这么久了,六礼已经行至请期,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的。姨夫自然是知道的。于是他气得拂袖便走了,倒也还我个清净。
只是他走了没多久,霍礼又来报与我,说是韩谨给我递了个拜帖。
虽说我也不曾做什么好事,可我也是十分嫌恶他的。虽然他妻子新丧委实有些可怜,但说到底,这事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就算贺兰昭对他有些非分之念,但若是没有他的回应,也是绝不敢动手毒害他夫人的。
昔年先帝找他,他又试图借贺兰昭的手暗害表姐……大概就是报应。
“就说……我在准备婚事,没空见他。”我把帖子丢还给霍礼,想叫他回了。
霍礼闻言赧然道:“郎君,小人办事不利……”
“怎么?”
“先前小人没认出那是韩侍郎,只是有人问郎君得不得空时小人便顺口说了句有空……”
我十分无奈,骂道:“真是蠢材!话都被你说了,那就请进来吧。”
霍礼更是窘迫,“韩侍郎想邀郎君外出同游。”
以往韩谨也是不爱与我打交道的,莫不是今日这日头是从西边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备马。”我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负手往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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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谨牵着马,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的模样,见我出来,神色一松,拱手道:“霍将军。”
“韩侍郎。”我还礼,“怎么今日忽然大家光临寒舍?不知尊夫人的身后事……”
韩谨微微别开眼,“劳将军垂询,都已经办妥当了。今日韩某贸然上门想请霍将军叙话,冒昧唐突,还请霍将军勿怪。”
他是文人,说话咬文嚼字弯弯绕绕,我本来就不喜欢,更何况最近心绪不佳,也不耐烦理他,只是道:“韩侍郎想去哪里?”
“平康坊。”
“韩书毓,你真是……有辱斯文!”站在自家门口,我一个没忍住便将他斥责了。平康坊是什么地方?全长安有名的烟花巷都集中在那里。从前我跟着上司同僚去过几次,但后来越来月不耐烦与他们周旋,也是因为又凌波在,便再也没去过。
韩谨却没有半点不自在,“霍将军怕是误会了,平康坊里也有几个曲子唱得不错的娘子,偶尔听一听,倒也不错。
他都这样说话了,我要是不应倒似是我怕了他一般,也只好一点头,接过霍礼牵来的马,翻身上去,跟韩谨去了平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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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馆也算是平康坊名头最响的花楼,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自然不如那些下三流的艳俗,连鸨母与姑娘迎人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
韩谨来约我的时候时辰尚早,也没遇上什么相熟的人。他不说什么,鸨母便将我二人迎到了楼上的雅间,只问了声要听什么。
不假思索地,韩谨点道:“琵琶吧,玉奴的琵琶弹得好些。”
于是接了韩谨递过去的银子,鸨母便恭恭敬敬地下去了。
不多时,底下人搬来一道围屏设在屋中,烛火在围屏上映出一道人影,抱着琵琶的模样。围屏后传来连声轻微的拨弦声,将弦音调试准后,围屏后那人便信手弹了一曲《柳绵》。
“哟,果然弹得不错,韩侍郎倒是轻车熟路么。”我揶揄道。
韩谨淡淡一笑道:“陪着尚书来了多次,不熟也都熟了。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在此间说,也都再合适不过的。”
“那韩侍郎今日要与霍某说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是私事。”韩谨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是灼热而迫切的,“凌波……她还好吗?”
“这话问得倒是好笑,她在宫里,我哪里知道?”我淡淡一哂,提醒道:“韩侍郎,尊夫人这才下葬几日,你就问旁的人,不合适吧?”
韩谨从前是不甚在乎长孙氏的,我隐隐约约听凌波说过,谁知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韩谨却有些愧疚,嗫嚅着道:“她都没了,问不问也都不知道了。可凌波还在世,全然不同。”
“问了又如何?也帮不了她。”我不无讽刺地道:“托韩侍郎的福,至尊对她很好,连偷天换日这么重的罪都想方设法瞒下来了,何况现在她身怀龙种,连皇后都忌惮三分,谁敢对她怎样。”
“托我的福?”韩谨忽然有些激动,“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在我的印象中韩谨一向是举止得体的,偶尔失态也是因着凌波。今日虽然又提到了凌波,但我还未说什么,韩谨就这么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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