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问完,他视线一挪,这才瞧见韩定涛跟前还跪着一人,再仔细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那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据说旧伤复发,回了京城养伤的冯子霖。此刻,他不过一身家常的长衫,但却是血迹斑斑,一头发丝凌乱至极,看上去很是狼狈不堪,再看他脸色,竟是一片心灰意冷的模样,韩铮的心便不由一沉再沉,直沉到了谷底。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韩定涛再回答了,韩铮已经恍惚得到了答案,看来……那场赌局,他们输了。
这个结果,并不是那么意外,可韩铮还是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风呼呼地往里吹,凉意入骨。
“三哥呢?”半晌之后,他才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在沉寂的厅内响起,韩铮真是不明白,事到如今,自己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他这一声问,让坐在椅上,扶额沉默的韩定涛身躯一震,而跪在地上,好似已经失了神魂的冯子霖也是动了动。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韩铮于是紧皱了眉,音量拔高了一些,“我问你们,三哥呢?”
那一声问,已近乎于吼,在空寂的房间内回响,恍若惊雷。
地上跪着的冯子霖身躯一震,好似陡然回过神来,半晌后,终于是抬了头,“劲松他……”冯子霖润了润唇,他与姚劲松关系本就一直很好,这番欲言又止的姿态却看得韩铮双眸暗眯。
好在,冯子霖毕竟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本就不是那扭扭捏捏,柔肠百结的性子,只略一沉吟,即便难以启齿,但还是答了,“姚兄护送百姓到了宁阳关下,却是城门紧闭,姚兄在下喊了名号,也道明了来意,城门上的守将说是要去禀过上官,让姚兄等着。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姚兄虽然一直心存警惕,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谁知,那守将去而复返,却是说,他们宁阳关从未接到虎威军要护送百姓的手令,还说,姚兄是冒名顶替,他曾经与姚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姚将军根本长得不是姚兄那样,他要骗人,是骗不住了。如今,南夏军犯我边关,他们这些来历不明的兵马正是以护送百姓撤离为借口,实际却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南夏军。然后,也不等姚兄辩解,便下令放箭。”
韩铮听到此处,已是皱紧了眉心,与他猜想的差不多,起初那些给他们定罪为南夏军的话,分明就是想要师出有名,不是说给姚劲松和虎威军听的,而是说给宁阳关守军听的。
而从城楼之上,万箭齐发而来,即便三哥一直警惕之心不减,只怕也一时只能处于被动,何况,同行的,还有两千手无寸铁的百姓。
韩铮已经沉到了谷底的心登时又像被冰水浸泡住一般,冰寒彻骨。
“三哥定然是不会伤几百姓的。”韩铮语调飘忽地道,他了解姚劲松,正如他自己在袭阳关时做的选择一样,必然是先护送百姓撤离,这样一来……
冯子霖点了点头,“不错!姚兄自然是先以百姓为先的。姚兄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带的兵又都是训练有素的,虽然刚开始时一时措手不及,被打乱了阵脚,造成了些许伤亡,可是很快就在姚兄的指挥下镇定下来,护送着百姓暂且从城门前撤开了……”
第229章 魏公子
冯子霖将那日情形娓娓道来,韩铮却是听得心中悲凉,因为,此刻姚劲松没有回来,这便不会有好消息。
“可是,当时毕竟还是有不少伤亡,当中亦有百姓,而且,宁阳关内竟出动了兵马来追击他们,姚兄无法,只好且战且退,后来见追兵实在咬得紧,那时,我刚好赶来与他报信,但却迟了一步。他便将队伍一分为二,让我带着剩下的两千兵马护送着百姓返回松陵城,而他则带上余下的人留下断后……”
话说到此处,韩铮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虽然没有好消息,但还算不上最坏。
不过,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下一刻,他便是骤然转身,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
“韩都尉!”猜到他要去做什么,跪在地上,好似就要这样跪个天荒地老的冯子霖一蹭,从地上站起,掉头便是冲着韩铮的背影急喊道。
然而,韩铮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般,脚步未停,头也不会,步子迈得急且快。
“让他去吧!”一直沉默不言的韩定涛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
“元帅?”冯子霖震惊回望,神色间全是不信。元帅不可能不知道韩铮这是要做什么去,不拦着,居然还要由着他去?不知道那有多么危险吗?
韩定涛何尝不担心?不过……望着儿子的背影,他沉沉叹息了一声,“自从阿冉走后,这孩子便有些不管不顾了,好像巴不得哪一日就这样战死沙场。他与三郎从前互看不顺眼,如今却是果真有些兄弟地意思了,那时,他赶不及,没有救到阿冉,心里一直很难过,如今三郎又这样,若是不让他去救,即便他平安无事,不去冒险,那又如何?只怕,会比现在要痛苦千万倍,既是如此,那便由着他去吧!好歹,能落个自在。”
“元帅?”冯子霖望着韩定涛,欲言又止。
韩定涛的心思,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这一举动却是有些不像他平日的行事作风,这话,听上去,也有些心灰意冷地感觉,但冯子霖却也能明白,如何能不心灰意冷?
冯子霖目光微暗,不再劝,而是道,“我去看看那些受伤的百姓和将士可安置妥当了。”说罢,也是转身。
一只手,却在此时轻轻搭上了他的肩。
冯子霖顿住步伐,但却并未回头。
耳边,幽幽传来一声叹息,是韩定涛的。
“去看吧!看过之后,你就回去吧!”韩定涛却是开口就道了这么一句话,“你能来报信,便已全了你与虎威军的情义,但你却没有必要因为这份情义,将自己也搭进来。所以,趁着还来得及,回去吧!”事到如今,能活一个是一个。
韩定涛一番好意,冯子霖如何不知?可是……他这番好意,冯子霖却是注定不能受了。
“元帅,我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他幽幽笑了起来,语调悲凉,“何况,也没有什么回去不回去的,虎威军就是我的家,如今,我是回来了。”再开口时,他的笑就洒脱了很多,话困落,也不等韩定涛反应过来,便是迈开步子,走出了大厅。
韩定涛在他身后沉沉叹息了一声,“这些孩子,都是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痴,都是傻子啊!”
韩铮出了将军府,直奔城内军营所在,点齐了兵马,便是一刻不停出了北城门,一路往宁阳关方向疾驰。
谁知,还没有到宁阳关,便见得前方烟尘阵阵,一队比自己这边还要庞大的人马竟是从宁阳关的方向快马而来。
韩铮一抬手,让队伍停止了行进,只是,如今就是宽宽两条官道,两旁皆是一马平川的庄稼田,躲是无处躲的,不过,韩铮心中无惧,也无需躲,就这样静静等着就是。
前方烟尘渐近,马蹄声声如雷震,转眼,那队人马已经到了眼前。前方领队之人,韩铮识得,却是皱了皱眉。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兵部尚书魏长亭之子魏陵越。
魏长亭自来与韩定涛有些不合,所以在京中之时,韩铮与魏家自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没有什么交集,可是认,却是认得的。
那边,魏陵越也抬手止住了兵马行进,白缨银甲下的脸轻轻抬起,一双眼迎上韩铮沉凝打量的面容,竟是笑了,但那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哟!这不是韩铮兄么?这么着急赶路,是要往哪里去?”
想当然,自然没有得到韩铮的回答。
但那魏陵越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笑容未变,继续道,“韩铮兄这是往宁阳关去么?正好!我却是奉了我父亲之命,往松陵城去的。”
“哦?”韩铮高高挑起眉来,似是极有兴趣一般,“不知……陵越兄往松陵来,有何贵干呢?”
魏陵越轻握了一下马缰,“倒也没什么。早前,韩帅不是拿了手令往松陵府衙要粮么?结果那个松陵知府却是个办事不牢靠的,居然办了这么一回坏差事。我父亲得知之后,很是生气,已是请了圣谕,将他拿下了。这不?让我赶紧着些将粮食给虎威军送来,哪里能让为国开疆守土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呢?”
魏陵越的手往后一挥,韩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瞧见后面好几辆板车上都堆着麻袋呢,好像果真是装的粮食。
可惜,韩铮却是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意思,反倒是狐疑地攒紧了眉心,魏家父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边厢,魏陵越目光一闪道,“另外,还有一事。前几日,有一支南夏军伪装成虎威军,说是奉了韩帅的命令护送百姓撤离至宁阳关,装得很是像。可是啊,韩帅是什么人呐?自来行事周全,他若是果真要将百姓护送到宁阳关,必然会提早送信来,可是宁阳关半点儿消息也没有听到,南蛮子这谎话不是编得太过拙劣么?守城门的封将军当下就要将这伙伪装的敌军拿下,哪知道,他们却是狡猾得很,竟是让他们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