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子期似乎毫无所觉,还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微微颔首,如往常那般打了个招呼:“宁姑娘。”
宁他个头啊!
“花姐姐不在。”
“……哦。”
裴子期一脸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悦宁的态度,也不在意花蓉并不在的事实,反倒一屁股坐了下来。
悦宁握着小拳头忍了又忍,最终磨磨蹭蹭地从柜台后边走了出来,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坐在那儿的裴子期倒了一杯茶。然而那茶壶里其实就只剩下一点儿凉水和茶渣,然而悦宁拎着茶壶,差点儿将那茶壶整个都倒过来,才发觉这一事实。再看看白瓷杯子里那一点儿可怜的茶水和几点黑茶渣,悦宁一下就呆愣了。
最尴尬的是,裴子期还伸手将杯子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放到嘴边,微微饮了一口。
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要不是那茶是悦宁自己倒的,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一杯清香甘甜的好茶!
“裴子期!”
悦宁憋不住了,她也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躲躲藏藏的人。之前,她能够忍那么久,躲那么久,也算是长这么大以来的头一回了。何况她这几天左思右想,正打算找机会跟裴子期摊牌呢,所以当下就毫无负担地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谁知裴子期还是那副死样子,面上毫无波澜,而且还问了她一个问题:“不知此时在裴某面前的是宁姑娘还是悦宁公主殿下?”
悦宁咬牙切齿,额角猛跳:“你什么意思?”
“若是宁姑娘,直呼在下的名讳似乎有些无礼了。”裴子期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凉水泡茶渣放了下来,才缓缓道,“可若是公主殿下,微臣只怕要立时叫人来将失踪多日的殿下带回宫去,再去皇上面前负荆请罪。”
“……”悦宁冷哼一声,她根本就不吃这套。
从小就在宫中混成了个人精,就算她在厨艺方面欠缺了那么一点点,那也不代表她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恐吓到的。
“裴子期,你当日没能揭发我,拖拖拉拉半个多月,你以为此时再将我带回去就没事了?”悦宁双眼望天,根本不去看裴子期摆出来的架势,笑道,“到时候我就跟我父皇说,我之所以能够顺利出逃是因为你的协助……对,这家店的老板娘花姐姐也是你的熟人,嗯,我父皇就可以治你个拐带公主,窝藏公主,还有还有……”
悦宁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就凭他,还想威胁她?还不知道是谁威胁谁呢?
她转眸一瞅,却见裴子期仍然不慌不忙,听她数落了半天的“罪名”,又突然叹了一口气。
“殿下是否愿意嫁给苏岩?”
“……啊?”
他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其实……”裴子期略顿了顿,才道,“上一回我所说的礼部筹办婚礼一事,是假的。”
“……”
啊呸!
“那么,殿下愿意回宫吗?”
似乎这个问题才是裴子期最想要问她的。
“我不回去。”
“……哦。”
听了这个答案,裴子期似乎也并没有多意外,更谈不上有什么失望或者遗憾,他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
虽说悦宁暂时还不想回去,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想知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而且既然知道上一回裴子期所说的什么婚事是假的,那她就愈加想知道她的父皇母后在她离宫之后会有何种反应,又有什么打算。偏偏她想知道的这一切,除了问裴子期……还真是别无他法。
“我父皇他……”
“很生气。”裴子期回答得很简洁。
“然后呢?”光是生气?
“……也很担心。”
“……”
悦宁急了,早将自己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的计谋都忘光了。她在宫外高高兴兴地玩了这么多天,当然是新鲜又有趣的,可听裴子期这么一说,她难免要想起疼爱她的父皇母后来,心中总算是冒出了那么一丝后悔。
“不过,皇上又说你胆大妄为,是该给些教训,所以对外只说你生了病,并未派人来寻。”
“……”
好了,她要将刚才在心头冒出的一丝后悔收回去。
至于她的母后如何,问裴子期这个外臣肯定是问不出来了,悦宁也只能安慰自己,她自小是顽皮惯了的,她的母后应该早就习惯了,虽然,她这一次玩得是大了那么一点点。
悦宁一面认真听着裴子期说话,一面在心里反复思索揣摩,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而裴子期说完了,就坐在那里颇有兴味地看着悦宁的神情,看着看着,下意识又端起了桌上那一杯凉透了的茶渣泡水喝了一口,终于微微皱了皱眉。
见悦宁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裴子期又问了个问题。
这问题是他早就想问的,自从悦宁走失之后,他到处费心寻找的过程中也想过无数次,打定主意要在见到她之后问问她,却不知为何,被悦宁这半个月以来的“宁姑娘”阻拦了一下,他就没那么急着问了。
“殿下为何离宫?”
这问题其实不难答,但悦宁张了张嘴,还是没能立刻就说出来。
为什么离宫?
要说刺激到让她做出这么惊世骇俗之事的缘由,当然是因为红豆偷听到的话,让她错以为她的父皇要将她嫁给那个苏岩。但此时裴子期说其实她父皇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她似乎也不是很愿意就这样回去。那么,原因大概是……她还在赌气吧。生她父皇的气,也生……这裴子期的气。还有就是,她这样跑出来之后,发现宫外的生活其实不错,又认识了花蓉,还跟她一起学起了厨艺,而且她也不必再遵守什么宫规,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太自由了!
可这些理由,都有些说不过去。
跟小孩子一样幼稚!
她才不要承认呢。
左思右想,悦宁找了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宫里太闷了,我想出宫透透气散散心,感受一下民间生活!”
裴子期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看那样子,好像接受得很勉强。
“殿下打算何时回宫?”
“不知道。”悦宁答得很快,“你不是说我父皇还在气头上?等他什么时候不气了,或者等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裴子期听了,竟然笑了笑。
“苏大人日日去求皇上,皇上其实有几分同意。”
咦?怎么又扯到那个苏岩的身上去了?不过这么说来,她也不算赌气也不算误会,她的父皇竟然真的愿意将她许配给那苏岩!
“殿下若真的不愿,倒是可以再躲一阵。”
啊?什么什么?
她没听错吧?那个刻板得要死的裴子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该让她的父皇过来好好听一听,将这个可恶的裴子期……不,不对,裴子期现在好像还在自己没用任何阴谋诡计的境况之下,就站在了她这一边儿?
悦宁发了一会儿呆,眨巴眨巴眼睛,头一次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裴子期。
最终,两人好似说完又好似没说完的话,因花蓉回店而打断。
花蓉提了两篓子河鲜回来,伞都没打,被细雨淋得有些狼狈了,但见到裴子期,还是很高兴的。她十分热情地招呼了几句,便要去换衣服。然而走到一半,她突然回头对悦宁道:“宁妹妹,今日有新鲜的鱼,正好让你大展身手,做个我上回教你的鱼汤,让裴大人尝尝。”
听到这话,裴子期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提到鱼,他不免要想到前不久春猎时,他与悦宁两人误入山谷迷了路的事。那时,悦宁烤的鱼……令他终生难忘。
然而他再一抬眸,却见悦宁面上一扫方才的复杂情绪,兴致高昂地挽起了袖子,满口答应下来,双眸之中似有星子闪烁,熠熠生光。这样的悦宁,竟然让裴子期也跟着对那一道还未做出来的鱼汤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花蓉的手艺颇佳,教了半个月,说不定……
悦宁拎起了花蓉带回来的鱼篓子,略微有些吃力,再一回头,却见裴子期接了过去,并将地上的另一只篓子也提起来。
“君子远庖厨!”
这话原本是悦宁最讨厌的,但她此时偏偏想用来讥讽裴子期。
裴子期虽是个书生,但从来都不是拘小节之人。见悦宁不怎么搭理,他只挑了挑眉,便拎着鱼篓子尾随了悦宁跟到了厨房。悦宁摆出来的架势也挺像模像样的,她先将那篓子打开,再用一个小漏网捞了半天,捞出一尾新鲜的鱼来,然后冲洗,去鳞。只不过,当她将鱼放在案板上,举起尖刀的时候,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呃……鱼怎么杀?
偏巧那一条鱼方才只是有些昏厥,此时不知是不是经历过刮鳞之后又清醒了过来,明白了眼前境况,竟然用力地挣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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