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用另一半破碗接着血,一饮而尽。
就在芳年以为他还要再取他的血时,就见他按住她原本的伤口,止住了血。再往回爬到原地,盘腿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芳年视线中的他,头上的银丝变成花白色,人也较之以前年轻精神一些。
原来她血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她苦笑着。
国师感觉内力恢复一些,起身推动木棺。随着木棺的转动,石门来了。新鲜的气息流进来,芳年觉得神智清醒一些,力气在慢慢恢复。
她想要起身,就见国师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的眼灰蒙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嘴角还残留一抹鲜红,衬着他阴魂般的模样,越发的令人胆战心惊。
芳年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要真想吸干她的血,她无能为力。
思索间,国师已走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神情诡异。
突然他一把将她提起,丢出墓室。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墓室的门从里面闭上,而国师并没有出来。他重新坐到木棺旁边,从怀中取中随身的那把骟刀。
丢开刀鞘,把玩起来。
曾记得幼年时,谁人见了不夸他有父亲的风采,正直有礼,才思敏捷。他三岁时,父亲就给他开蒙,手把手的教导他。
他一心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才名远播,爱人尊敬。是什么时候起,他违背了年少时的初衷,变得残酷无情。
他想是自从他为了生存,放弃自己身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才有他残缺的后半生。
这一生,他历经过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一把骟刀带来的。活了一百多年,始于骟刀,终于骟刀。
就算是再活上千年万年,总归是不完整的。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的孤独。孤独到害怕去了阴曹地府,都找不到想见的人。
“寒雪梅映色倾城,冰霜冷对负芳年。”
低哑尖细的声音念着,眼里泛起怀念。
姣月。
他呢喃着。
手中寒光一闪,他倒在地上,有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花白的发,零乱地盖在他的脸上。
到了地下,他想,应该能见到他的姣月。
墓室外面的芳年爬起身,已顾不得细思,忙离开洞中。
外面黑漆漆的,她胆子再大,经历过一场生死,不免心有余悸,像被鬼撵一般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等回到居住的山洞,惊喜地发现,旺福已经回来了。它一下子跳起来,围着她的脚边转着。她将它抱起,坐在它的窝中。
国师为何会有此举,他把自己推出来,要做什么?她问着自己,始终不能相信国师救了自己一命。
他坏事做尽,难不成还会做好事?他留在墓室中做什么,是在密谋什么事情吗?或者真的要给神医陪葬?
虽然她很困很累,却不想休息。脑子里乱纷纷的,理不清,又不敢去查看。
她想躺着,但她的床之前被国师睡过,她没有办法再躺在上面。此时此刻,她只能紧抱着旺福,祈求赶紧天亮。
旺福机灵地瞪着眼,看着她。
“旺福,你相不相信那个坏人,有一天会突发善心?”
旺福用头蹭了下她的手,她苦笑,“难不成是我自己年纪大了,就把人往好处想?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有怜悯之心吧?”
可他确实把自己推出来,关上墓室的门。
她的血能令他恢复功力,他要真想再为恶人间,刚才就会吸干她的血,重回原来的模样。
但是他没有。
“旺福,或许他确实是活够了吧,你说是不是。”
旺福张了一下嘴,无声打了一个哈欠。
“你是不是累坏了,这一天一夜,你去了哪里?”
芳年抱紧它,轻抚着它的毛发,旺福舒服地闭上眼睛。她的心还是提着,万一国师是有其它的计划,等会来寻她怎么办?
她着急起来,崖底就这么大,并没有什么躲藏的地方。但国师要是寻她,头一个应该就是来寝洞。
哪里还有躲的地方呢?
她想起放米粮的那个山洞,披上斗篷,抱着旺福,就赶过去。她心里都佩服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可以如此冷静。
放米粮的山洞很小,东西堆放在一起。她扒拉开,藏进去,用东西盖住。
赶来的元翼无声地落下来,没有一刻的迟缓,朝寒潭洞穴跑去。
他按住那莲花暗记,石壁开了。
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人,他心里迟疑着。老人身上的衣服靴子,像是国师,只是头发为何是花白的?
他上前翻看,虽然死者脸上皱纹密布,却是国师无疑。
国师在此,那他的王妃呢?他看着国师手中的骟刀,再看一眼颈处的伤口,断定国师是自尽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他四处环顾,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妃。他瞄到不远处的篮子,那是小山洞里的东西,他能认出来。
或许她逃走了?
他赶紧离开墓室。
崖底静寂无声,唯他们的寝洞那里有亮光。他的心突然跳得快起来,朝那处奔去。但是他失望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手在抖着,怕事情像自己猜想的那样坏,难不成国师在死之前,已经杀死了她?
不,不会的。
她一向聪明,或许已经找地方躲起来?
他开始疯狂的搜寻,不放过崖底的任何一个角落。
洞中的芳年听到一丝动静,感觉像是有人进来。她一惊,抱紧旺福,全身紧绷。如果国师找到自己,自己就真的是在劫难逃,或许下半生都生不如死。
那人进来后不由分说,就翻东翻西的。
芳年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细微的声音听在元翼的耳中,他狂喜着,“是你吗?”
是王爷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扒开身上遮盖的东西站起来。洞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团黑影的身姿确实是王爷无疑。她丢下旺福,跳起来扑上去。
元翼一把接住她,紧紧地搂着。
“怕吗?”
芳年眼泪流下来,“怕。”
她怕再也见不到他,怕不能和他一起相守白头。
第97章 名正
一个怕字, 刺得他的心一缩,疼得都纠起来, 抖个不停。他应该早些来的,为何要在上面等着, 把她一人丢在国师的身边,这一天两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 国师他…”
芳年想告诉他发生的事情,他以为她还在怕, 把她的头按在怀中,“别怕,他死了。”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被国师推出来时,芳年虽有所感,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人唯我独尊多年,怎么像是突然就看透世事, 不想再活了呢。
她想起他曾问过的话, 难道他真的想去九泉之下找自己的生母?
“他自尽的吗?”
“是的。”
她环紧他的腰身, 心下一松。无论国师是怎么想的, 人死了对他们百利无一害。只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 居然死得如此悄无声息,令人有些唏嘘。
小山洞里很冷,原本是用来存放米粮的,又在北边, 比南面的那几个山洞都要冷上许多。
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 猛一松懈下来, 觉得哪里都不太舒服,不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元翼把她抱出山洞,一路离开崖底。等站在崖上,他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什,很快那串烟花就冲上高空,炸出一朵漂亮的火花。她才想起来,初来崖底时,他也给她留过此类东西。
她之前都没有想起来,要是国师没死…想想都有些后怕。
夫妻两人进了木屋,换过衣服后,芳年再次打量屋内的摆设,觉得自己似乎离开了许多年一般。
这次经历过的事情,惊心动魄,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慢慢地将发生的事情道来,元翼听后,一直沉思。
不多时,追出京外的慧法大师和老五赶到。看到完好无恙的芳年,老五差点就要落泪,忙低头掩盖自己的失态。慧法大师则是不停念着阿弥陀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木公公已经死了。”元翼淡淡地说着。
两人眼露惊讶,那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死了?
芳年看到他们眼里的吃惊和怀疑,轻声地道:“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没有武功,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老五恍然,“必然是宛月。当初她进宫里,在身上藏着一种毒,那毒能令人内力尽失。怕是她扎的那一剪子,上面就抹了毒。”
他如此一解释,在场的人都明白过来。
“那阉贼死在何处?”慧法大师问元翼。
元翼带着他们去到崖底,打开墓室的门,几人进去。慧法大师与老五看清楚国师的模样,各自不语。
花白的发遮住他的脸,他脸色平静,没有活着时的那种阴戾。皱纹满脸,果真是老了几十岁。
或许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模样,长生不老,不过都是传说。
无论什么样的人,终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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